少年见他如此在意,顾不得扯动身上的伤口,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替自己母妃辩解:
“自然是没有的事情!都是那狗皇帝疑心病发作。母妃年少之时曾在南楚学习歌舞,与那南楚帝有过通信。可那都是母妃还在闺中时的信件了,只是一直收着还未来得及毁掉……”
陆陛下若有所思,竟是有几分庆幸未曾和谢玄元细说昏迷之时所见的璟妃与南楚先帝。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确实非同寻常,只是当年也绝不会做出私通之事。
未免刺激到身上有伤的小暴君,陆长平点了点头鼓励道:“我当然信你,也信璟妃娘娘。”
有了这样一番安抚,谢玄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定定望着精致俊美的神仙哥哥,声音忽地低了下来,连青涩的少年声线也有些颤抖。
“其实,母妃少时确实曾经恋慕过南楚帝。”
似是下定了决心,谢玄元咬牙继续说道:“那时候母妃所在的北境部落即将被北卫攻陷,族中人遣使辗转来到南楚,想要与南楚联姻以求庇护。他们本想将母妃献给南楚帝,求南楚出兵攻打北卫。南楚帝确实和母妃两情相悦,只是婚事未定,他们的往来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陆长平没料到暴君少时就知道这些,便带着好奇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
谢玄元苦笑:“后来?后来自然是联姻没有谈成,南楚帝不愿为了一个女子挑起南楚和北卫的战事。说什么战火一起,只会给南楚百姓徒增伤痛。依我看,只是因为北境部落在北卫以北,若是得胜,此处也无法直接为南楚管辖,得不偿失罢了。”
听完这番话,陆长平倒有几分佩服谢玄元的眼光和见识。
帝王之心,自然是利益大过私情。同样的选择题,若是摆在自己面前,自己或许也会做出和父皇当年同样的选择。
可是他又忍不住在心底偷偷设想,如果送来的并非是像璟妃这样的异族美女,而是谢玄元呢?到那个时候,他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清醒地权衡利弊吗?
谢玄元并不知道“神仙哥哥”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他像是不吐不快,继续讲了下去:
“南楚帝嘴上说着喜爱母妃,但是又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待到北境部族被北卫攻陷,母妃就被求和的族人献给了北卫的狗皇帝……”
陆长平听到这儿笑得眉眼弯弯,漆黑的瞳仁里像是散落着点点星芒:“然后就有了你?“
谢玄元一时摸不清楚他在笑什么,反问道:“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当然是!”陆陛下答的斩钉截铁,“至少我非常感谢璟妃娘娘,能让我遇见你。”
谢玄元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被这样热烈地直球表白过,他好看的眉宇紧皱,顺道还将手从神仙哥哥那儿抽了回来。只是这一切举动,却掩盖不住正在偷偷变红的耳垂。
他越是凶巴巴,陆陛下反而越觉得甜,笑起来回他:“虽然那北卫的狗皇帝确实很差劲,但是你完全没随他,没必要因此而厌恶自己。”
谢玄元嘴上虽不应,但是心里却被神仙哥哥哄得开心,最终还是舒展了眉眼小声道:“有时候我在想,母妃当初要是能固执任性一点,为了自己留在南楚就好了。”
“可是那样一来,你母妃生下的就是南楚的皇子了。自己的母妃变成了旁人的母妃,你就不生气?”
本以为这么说可能会惹恼对方,可谁料到谢玄元竟并未生气,反倒抬起头展颜一笑:“只要母妃能过得幸福,我不存在了又有什么关系?”
陆陛下被这明媚的笑容刺得心头一痛:“可是对我来说有关系!”
小少年又奇怪又好笑地看着突然严肃的神仙哥哥:“怎么感觉神仙哥哥比我自己还要在乎?用那个狗皇帝的话说,我可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陆长平不待对方说完就捂住他的嘴:“你不是!不可以这样说自己,你明明很好!”
谢玄元偏过头,避开神仙哥哥的堵嘴攻势继续说道:
“可是神仙哥哥喜欢的也许只是我装出来的假象。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乖巧懂事,还是导致母妃自尽的罪魁祸首。是我在翻找旧物的时候一不小心翻出了那些书信,是我没有将那些书信及时毁掉,害得母妃最后不得不一死以证清白。”
谢玄元平静地历数自己的“罪状”,手也跟着越握越紧,指甲几乎陷进手掌心。
陆长平看不过去,只好再次抓起对方的手一字一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那些诬陷璟妃娘娘和你的人,还有那个多疑又小肚鸡肠的狗皇帝!”
谢玄元半信半疑地睁大了那双漂亮的棕灰色凤眼:“是吗……”
“当然是!说璟妃和南楚帝有染,这本就是无稽之谈。南楚帝从未到过北卫,你也是璟妃来北卫一年之后才出生的。”
“原来神仙哥哥连这些都知道……”
陆长平为小暴君气不过,忍不住问道:“再说那个狗皇帝难道不知道有依据血脉验亲的方法吗?既然怀疑何不亲自去验?”
听到这儿谢玄元克制不住地冷笑起来:
“验过了又有何用?那个狗皇帝,母妃活着的时候他恨不得母妃去死,可是人真的死了他反倒又开始强装深情。不肯承认是他错信了后宫的风言风语,只是一个劲逼迫我承认我是母妃同南楚帝生的野种,以此证明他没有做错。”
陆陛下听得简直冒火,忍不住骂道:“做男人做成他这种样子,还真是失败至极。”
谢玄元笑得癫狂,不免扯动满身的伤口,最终只能难受地蜷起身子,忍着疼小声道:
“可是我偏偏不让狗皇帝如意。母妃是他逼死的,现如今又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逼着我去污母妃的清白。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陆长平看得心疼,只好将小暴君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一次性说了太多话,谢玄元不止身上的伤口疼,就连嗓子也开始疼,只好认命地暂时倚在神仙哥哥身上闭目喘息。
过了半晌,他方才恢复了些力气,愤愤骂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那个狗皇帝。”
陆陛下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劝,闷闷地回道:“可我不想你死。”
谢玄元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不言不语。他眼前是神仙哥哥的衣襟,从衣襟缝隙里透出来的肌肤竟是白得有些晃眼。
谢玄元才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脸颊开始发烫,连忙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陆长平并未意识到年少的心上人在偷看些什么,只是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方才小暴君说的那些话。
忽然他忆起自己当初女装嫁给暴君的时候,太后和她的侄女长乐郡主曾经妄图用低端宫斗手法诬陷他与南楚送亲使崔越有染。这样的事和谢玄元母妃当初遭遇的又何其相似……
可是谢玄元似乎从未相信过这样的造谣污蔑,反倒要了诬告的刁奴还有不怀好意的长乐郡主的性命。
谢玄元会如此做,是否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为什么才刚认识不久,彼此皆有保留,谢玄元还是会无条件地相信他?
这些问题,大概也只能去问那个多年之后的谢玄元。只可惜,谢玄元长大之后反倒不如他少时坦率了……
恰好靠在他身上的少年谢玄元忽然开口:“神仙哥哥在想些什么?”
陆陛下也没遮掩,便将自己的想法直接问了出来:“要是你将来做了皇帝,有人说你宠爱的妃嫔与人私通,你会作何反应?”
这个问题听起来十分僭越,被皇帝听见了只怕是杀头的大罪。可是谢玄元听了之后却是面不改色,反而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回答道:
“若是真心爱她,那又何必疑她?若是不爱,那就干脆利落地将人亲手结果掉,又何必逼死了之后再惺惺作态?”
他的答案直白而纯粹。虽然还是少年,可是却已经有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拥有的果决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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