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什么也别说,今晚说好了要与大家相聚,你可要准备准备。”
于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谢霖只好答道:
“好。”
在霁州的生活与京城全不一样,谢霖没有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呆过这么久,可此番逃离却那么彻底,像是过往种种不论善恶,全抛掷脑后。
煦风碧日,近草远山,霁州城不大,又临边境,人烟稀少,留在这里的居民多是长久以来一直扎根的原住民,还有不少是与关外匈奴通婚的家庭,大方豪迈的性格使得谢霖在短短时间内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他时常去城外草原散心,纪含知道他在城里呆着闷,干脆领他和阿福一起到草原的帐子里住。
于是谢霖白日里便总在草原上晒太阳,满身晒得懒懒的。
“会无聊吗?”纪含拿着羊奶走来,他看谢霖又是这样在草地上坐了一天,出声问道。谢霖摇摇头。
“阿福呢?”
纪含带了两碗羊奶,可谢霖嫌羊奶腥膻,倒是阿福喜欢,他给人送来,却又不见小孩踪影。
谢霖不知阿福跑去哪里,纪含想分一碗羊奶给他,不出所料,又被拒绝了。
他只好先将碗搁起,央着谢霖去找一找阿福。
“你怎么自己不去?”谢霖笑问。
“我要是去找他,他定要躲到晚上才回来。”纪含无奈。
谢霖大约知道阿福有些怕纪含,于是只是笑笑,但也不愿起身寻找,只是坐着,纪含看着他沉静地沐浴阳光,心中那股担忧又涌上来了。
“不无聊吗?”他又问。
谢霖还是摇头。
纪含没见过有人可以这样坐一天,什么也不干,他担心谢霖心中仍无求生之意,于是只是这样不动,也不社交,除了有人来与他攀谈,他从不会主动寻求些什么。
“为什么……一直这样坐着呢?”
谢霖皱了皱眉,约是思考的样子:“可能是因为累吧。”
纵然逃离了京城,可往事几乎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使他现在只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过这样也好,那些过分鲜明的爱恨都不再有了,只剩下疲惫,算是再简单不过的情绪。
纪含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再休息几天吧,几天都可以。”
几天都可以,就这样坐着,晒晒太阳,或许某天就又想起站起来,做些什么。
这样完全无所事事的修养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月,谢霖每天只是坐在帐边,有人来找他说话,他也毫不抗拒,没人搭理他,他就那样望着远草劲风,烈日蓝天。
一直到互市开启,他才像惊醒一场大梦,站起身来。
互市本是方便匈奴与中原交易交好,更是边境百姓谋生交往的一个主要场所,霁州城是互市交易的一个重要场地,可因为年初中原与匈奴交战,双方关闭边境,本以为会这样封闭一段日子,短则三五年,长则遥遥无期,霁州城中许多匈奴人与汉人结合的家庭,全因战争支离破碎,谢霖虽尽可能闭耳塞听,却也多少知道一些。
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开了互市。
皇榜下发的那天,谢霖正好看到了疾驰而来的信使,一匹红棕烈马将草原踏起尘云,手携令牌便冲进了霁州城。原本在草原上放牧劳作的人们全都蜂拥跟随进城,众人脸上的期待吸引了谢霖,使他也站了起来,正好纪含前来接他,两人一起进了城,便看到了宣榜时刻。
只说互市开启,人群中便一片欢呼,能看到喜极而泣者众,大家都互相抱着笑着,急急忙忙就开始商议互市的相关细节。
就连纪含都面带微笑,可只有谢霖笑不出来。
不是因为开启互市不好,只是他更知道在这一张皇榜背后意味着什么,两国年初刚刚交战,匈奴还差点拿到火药的研制方法,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关系,若真想开启互市,势必需要朝廷与匈奴仔细商讨,才能找到最为合适的办法。
他担心纪渊犯了糊涂,却又觉不该,朝中老臣那么多,怎么会允许他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可谢霖的担心并没持续很久,又过了没两天,便看到朝中军队入城,驻扎在城边草原,纪含打听之下才知道,当今圣上体察边境百姓离散之苦,更知互市重要,于是率先向匈奴求和,请求开启互市,可虽然先低了头,在商讨条件之上却从未嘴软,更是派兵前来戍守边营。
听得这样的消息,谢霖一时哑然,看他没有反应,纪含居然还有些担心。
“我不该再说这些来扰乱你的。”
他以为谢霖不愿再听到纪渊的消息,自己这样多嘴只会给谢霖带来困扰,可这些天他见谢霖十分关心互市的消息,于是在知道之后还是与他说了。
谢霖这才晃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
言及此,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身份变化,此时自己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真实地从这个视角感受到了纪渊朝政的益处,令他有些失神。
再或许,只是自己忽然意识到,纪渊如今真的成为了一个皇帝,一个可以为百姓带来生机的皇帝。
那天之后,谢霖不再终日发呆,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样,开始与身边人一起参与互市相关的事情,帮他们算账采买,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活计。
互市一直持续到深秋,谢霖望着边境城门关闭,望着心满意足的众人,望着远处一轮火红夕阳渐渐落下,转身回了敬王府,纪含正拉着阿福剪纸。
两人关系过了这么久,也算是多少亲近了些,虽然阿福还是会有些拘谨,但笑容终究是多了。
谢霖笑着走上前去,看他们将红纸剪成碎屑,再从碎屑中捞出一个四不像的花样。
“我们再练一练,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剪窗花啦!”纪含笑的很开心,他总是偶尔会露出些小儿情态。
谢霖笑着点头,却还是下定决心,对他们说道:“等过完年,我想出去走走。”
第98章 梅花帕
沪州,初秋。
七月流火,已是到了添衣的气候,好在沪州偏南,不刮风的日子也算是清爽。傍晚天黑得早,浓云压在屋檐尖,一群小孩乌泱泱从巷口涌出,四散地奔回了家。
谢霖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书本收进柜子里,再摸索着回房里坐下,倾听窗外的风声。
“是要下雨了吗?”他听到门口有人的脚步声,猜测问道。
来人没有回答,而是“啊、啊”了两声,听着像是赞同的意思,谢霖笑着起身,与来人打招呼:“刘大哥。”
那人走上前来,拍拍谢霖肩膀,算是示意,也扶着谢霖再坐下,顺手抓着谢霖的手写到:
“要下雨,来提醒你。”
“是啊,我听着像是要下雨了。”谢霖再次说道。
今年春日,年关刚过,谢霖便离开了霁州。
至于为什么非要离开,离开之后去哪,之后会在哪里停下——纪含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没有一个很完整的说法。
只是心底一直觉得自己得走,得出去看看。
一定要走,那就走了,纪含脱不开身,便还是让阿福跟着,给他收拾了很多衣物,结果过分累赘,又换成了钱财,却害怕丢窃,只好不停嘱咐若是有什么意外,或者想回来了,就修书一封,他会派人来接。
纪含唠叨了整个年关,每一句谢霖都认真听着,一直到了那个他觉得该出发的日子,从纪含准备的包裹中收拾了两件简便衣服,再带了一些碎银,独自出发了。
霁州已是极北,他便顺着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时节变暖,他也走到了水草丰腴之地,期间保持着与纪含的书信往来,自己独自上路,叫那位操心鬼挂念的很,总要他时时报平安,谢霖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在文字中讲述所见所闻,再收到纪含与阿福层层叠叠的关心,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终于不再是那短短的八个字:“夫惟珍重,来日面叙。”
一路南下,避开了京城及周边地域,只挑着小路和村落出行,倒也安安稳稳,不过虽然有意回避,但京城的消息还是难免会传入耳朵,比如新皇福泽天下,官营盐道,补价助农,威震四海,谢霖听得这些赞扬,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除了这部分内容外,倒也有些皇家密辛,例如新皇天生弱疾,体弱多病,有早夭之兆,且喜怒无常,精神不定,常作疯癫状,不过民间谣言多夸大臆造,谢霖知道纪渊身体健康,也就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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