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15)
“唔……”猛地攥紧了心脏的位置,燕筝的身体突然弓了起来,明明是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总感觉什么都没有吸进来,体内的氧气好像在不断地缺失,就好像流逝的生命力一样,无法挽回。
“阿筝!”嬴政连忙抱住了看起来难受的要死的燕筝,看都没看刚才的行凶者一眼,无论他怎么叫唤都没有理睬,只是不断地喊着阿筝的名字,抱着他,让他不要这么难受。
“把所有的太医叫来!”嬴政歇斯底里的声音让宫人忙不迭地去执行命令。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起来,耳边嘈杂着,喧闹着,可嬴政的眼里只有燕筝越来越惨白的面色,只有那嘴角边流下来的越来越多的鲜血,多的让他怎么阻止都阻止不了。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体会到痛失所爱的痛苦了吗?你也尝到了这其中滋味了!我杀不了你又如何,起码我还能感觉到你悲痛不能的样子,是不是很无力啊,是不是很难过啊?可是你越这样我越开心啊!我没了荆轲,你也很快就没了这个什么所谓的阿筝!”
高渐离疯狂地笑着,笑得眼角边都流下了一行行的血泪,可是他真的好开心啊,自从荆轲离开他之后他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呢!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注定孤苦一生!!!哪怕你与这天地同寿,哪怕你成为这天下之主,你爱的人都会离你而去,很快的,很快的,哈哈哈哈……”
这发狠似的诅咒让嬴政倏地回过头来,如地狱恶魔般阴冷的视线缠绕在高渐离身上,让这个已然疯魔了的人感到了一丝惧意般瑟缩了一下。
“烹之!”短短的两个字却让高渐离瞬间惨白了脸,领命而来的侍卫也不管这个人如何挣扎,直接架着退下。
“嬴政,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
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却犹如附骨之疽,一遍遍地回响在嬴政的耳边,他突然想起来了好多年前,在那个阴冷的萯阳宫里,他的母亲就像现在这样,尖利刺耳的声音一遍遍地说着——
“嬴政,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权也好,情也罢,你这辈子注定孤苦一生!!!不会有人爱你,不会有人爱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人都在诅咒他,世人都在唾骂他,可他不在乎,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只要阿筝。
“阿筝,不要离开我……”抱着怀里痛晕了过去的男人,此刻的千古一帝默默流下了他的泪,脆弱的就像个失去了全部的孩子……
长生
燕筝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脸色一天比一天白,全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看上去冷冷淡淡实则心善无比的公子就快要死了。
大家都知道,嬴政也知道,可是他不信,或者……他不愿意信。
他还是每天来看他,抽出比以往更多的时间来看他,喂他吃很多养身体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不是吃不下,就是吃了吐,燕筝本就略显瘦削的脸越发消瘦了下去,那道脸边的疤痕更加明显,也更加的狰狞。盘旋其上,好像蠕动的浅色爬虫,一点点吞噬者他不多的生命力。
“是不是很难看?”一个宁静、阳光正好的早晨,燕筝抬手,轻轻拉住嬴政抚摸自己脸颊的手,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来,“难看就不要看了。”
嬴政没有抽出手,事实上他很享受这样的祥和时光,如果阿筝的病没有这么严重的话。
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侧脸的疤痕,再直起身的时候嬴政也笑了:“没有,很好看,还和以前一样的好看。”
“你又在哄我了。”燕筝笑笑,但苍白的面上还是浮起了一抹好看的红晕。
“没有哄你,你真的一点儿没变,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嬴政的眼里仿佛有流光划过,诚挚的眼神叫人感到热切心暖,他反握住燕筝变得同样瘦削的手,轻轻的,好似只裹了层皮般,“阿筝,我已经派人去修仙之地求长生之法,你会没事的。”
燕筝垂下眼,没有说话,这段日子以来他虽然一直在这里静养,但宫里和秦朝上下很多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都来自于眼前这个帝王的口中。
起初的时候无论是宫里宫外都传唤了不少的太医、郎中给他看命,但或许是他命该如此,竟无一人能诊断出他这病究竟是何,又要如何医治。虽然嬴政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是燕筝从他愈发抿紧的薄唇里可以了然这一切,其实他并不在乎,从一开始他就没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可是嬴政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从一开始和他交谈推行的政策、修建的工程变成了交谈长生、求仙之法,虽然在他面前总是温和地安慰、鼓励,可燕筝知道这个前无古人的帝王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从他偶然得知的那个“焚书坑儒”、造秦始皇陵的政令不就可见一斑吗?
然后那个无意间泄露这一点的宫人怎么样了呢?嬴政没告诉他,可是自那之后他住的地方再也没有了能说话的宫人,而即使是那些不能说话的宫人也只能在他房间外面走动,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停留的只有秦王,不,现在应该是秦始皇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嬴政捉过燕筝垂下的手亲吻那干枯的手指,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侧偏过头的男人,他知道每次他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他的阿筝总会选择沉默,似是不相信般。
“没什么,有些困了。”燕筝闭了闭眼,苍白的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事实上尽管他一天之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可还是抵不住那困意和疲惫之感如潮涌来,“我想见见扶苏,还有毕之,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其实何止是很久没见到他们呢?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身边除了嬴政就几乎没有别人了,即使嬴政已经尽他最大可能的陪着他,但他还是感到孤单如黑夜一般慢慢将他吞噬,或许有一天他就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
看着眼前人眸子里难得的光彩,到了嘴边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嬴政只能点了点头,尽管他是那么的想和燕筝单独在一起,度过不知还有多久的美好时光。
没错,虽然他从来都不承认他的阿筝会很快地离开他,但是他还是会害怕,还是会在看着他熟睡的时候忍不住流下泪来。
扶苏和甘罗很快就赶到了,两个人坐在燕筝的床头迅速红了眼眶,甚至能隐约听见扶苏压抑着的轻声呜咽。
三个人,就在不远处嬴政的注视下简单地聊着,而嬴政的眼里那个许久不曾笑过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苍白的面色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红光,给了嬴政一种他的阿筝只是累了躺在床上的错觉……
交谈没有持续太久,嬴政见燕筝累了的时候就把人给遣走了,直到看着他入睡才离开。
正殿里,红着眼眶的扶苏不住地握拳又松开,好像只有借此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怒火与悲痛,他真的没有想到只是几个月没见,一个原本还只是有些虚弱的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切都是父王的错吗?父王变了,真的变了,无论是之前下达的那些不人道的命令还是对筝哥哥的绝对掌控,都让他感到心惊,感到害怕和痛心。
怒火上涌的时候人总会格外冲动,在看到嬴政踏入正殿的一瞬间扶苏就走上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父王,您还要把筝哥哥像这样关到什么时候?”
一句话落下的同时,震惊到了在场的两个人。
甘罗是没有想到一向对父亲尊重恭顺有加的长子会发出这样的质问来,嬴政也同样的没想到,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压抑不住的愤怒,这和他近来越发喜怒无常的情绪有关,也和扶苏越来越放肆的行为举止有关。
“放肆,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举起的手掌携着帝王的雷霆之怒而下,“啪”的一声震颤了人心。
嘴角隐隐有鲜血流出,但甘罗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拉着愣住了的扶苏一齐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恳求道:“请陛下息怒。”
“息怒?”嬴政不怒反笑,看着甘罗的眼神里阴郁非常,“毕之啊,你倒是很护着这个学生吗?!只可惜他太不争气,不明局势,自作聪明,不忠不孝,忤逆尊长!”
看到甘罗被打的那一刻扶苏就忍不住了,眼下被这样讥讽就要反驳,却被甘罗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是臣的错,是臣没有教好殿下,惹怒了陛下。”甘罗仍旧低着头,一味地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哼。”嬴政冷哼一声,意味不明,在两个人胆战心惊了半晌后才道,“扶苏下去吧,以后休要在朕面前如此放肆,我是你父亲,更是你的主上!”
扶苏心里一惊,抹去额上渗出的细汗,拉着甘罗就要走,却听到那个威仪的男人再度开了口。
“毕之留下。”
看了眼扶苏踉跄远去的背影,甘罗皱紧了眉,眸中一抹担忧划过,但很快收敛心神恭敬地垂首立于嬴政身侧,听候吩咐。
“毕之。”嬴政轻叹一声,对这位肱股之臣对扶苏的感情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也没有说破,“朕并不想阿筝一直这样下去。”
“陛下的意思是?”甘罗蹙眉,作为知己好友,他也不想看到燕筝如此这般地痛苦下去,只是人各有命,阿筝的病似乎真的无解,纵使难过悲痛也是无济于事之举。
“纵然派了那么多人求仙问道,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也始终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吗?”颓然落座于大殿上的高位,嬴政垂首抚额,这么久了,他用尽一切的办法也不能留住阿筝的生机,眼见着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虚弱,他比任何人都崩溃、难过。
“毕之,世人皆道我糊涂,为了个求而不得的东西劳时费力,可我做的这些、求的这些只是为了救我心爱之人。”嬴政抬起头,一向精明冷漠的帝王此刻却像个懵懂的孩童般茫然看着远方,“我求仙问道,求的只是一个天长地久,求的只是他活下去的一线生机,可似乎连这些我都得不到……”
“陛下……”甘罗嗫唇,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吗?很显然眼前这个坚毅果决的君王并不需要。
果然,很快的,嬴政就恢复了过来,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甘罗一个人的错觉,他看到他忠心效忠的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淡淡下令——
“甘罗,朕命你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续命之法,无所不用其极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你能做到朕就会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比如……”话至此,声音倏而低了下去,“让扶苏继承皇位。”
甘罗浑身一颤,嬴政锐利的视线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看到了被他深深掩埋的情感深处,这一刻由不得他拒绝,无论这样的要求到底能不能完成。
“喏……”
嬴政就这样看着甘罗魂不守舍地离开,静静地坐着,于阴暗中同样阴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疲惫,他抬起头,看着某个方向,傲气而不服天地的一代始皇如同一个平民百姓般许下了虔诚的誓愿——
“愿求天下秘法,保吾爱长生喜乐。”
秘药
窗外虫声婵婵,曙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燕筝靠在床头,捧着手里的竹简认真专注地阅读着,直到两道窥伺的好奇视线□□裸地落在他身上良久,他才悠悠转过头看向窗口——一个可爱的包子脸少年正趴在那儿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