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5)
“小公子忍着些,阿筝给你上药。”
姬丹趴伏在床上,默默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然后就发现其实燕筝上药的动作很轻很柔,不知为何那些原本疼得不行的地方也变得暖暖的,很是舒服的样子。
一定是因为阿筝很温柔吧!
姬丹美美地想着,没办法,阿筝能来看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他原本还以为嬴政要完全霸占着他的阿筝呢!就是不知道以后阿筝还能不能来看自己了。
直到燕筝离开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过关于离开秦王宫的话语,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身为质子,轻易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燕筝的打算是凭着他现在所谓秦王面前“红人”的身份先去弄些好的生活用具给姬丹换上,而且还要弄些好药来以防万一。
只是燕筝的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扶苏这孩子给拖走了,燕筝看着扶苏满面的焦急,不住地念着“哥哥你帮帮我,老师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心下奇怪之余却还是跟着扶苏走了。
没办法,对着扶苏这张脸下意识的他就不能狠心拒绝,却也下意识地不去思考这是为什么,而且他也很好奇现如今那位当年的天才少年甘罗究竟如何了。
甘罗住着的地方就在秦王宫里,但却是个很偏僻的位置,而且出乎燕筝意料的是那院外还守着一些秦国士兵,不住地巡逻着。
即使是隔着些距离,但是燕筝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院中那个坐在湖边垂钓的寂寥身影,乌黑的墨发中竟掺上了好几缕白丝,给人一种孤独寂寞、无人能懂的郁郁不得志之感。
但就算这样,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看上去很有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秦有上卿,名曰甘罗。
燕筝默默叹道,若是甘罗现今还能为政,其成就绝对不低于李斯啊。
大才
朝堂之上,嬴政高坐首位,朝臣分立两旁。
鹰眸扫过在场诸位朝臣,其气势之迫人直叫众臣纷纷将头又低了几分,然后嬴政才道:“眼下韩国已破,孤王有意再度征伐,下一步将是灭赵,不知何人可向孤王献策?”
此言一出,众臣脸色各异,纷纷看向熟识之人,却暂无一人发言。
少顷,李斯出列,言辞恳切劝道:“回禀殿下,臣以为韩国刚破不久,尚不宜发兵攻赵,况且赵王有意与我国联姻,不如做顺水人情,立那洛姬为后,这样一来也可暂结联盟,助我秦国夺得天下!”
李斯言辞句句在理,在场不少朝臣都暗暗点头,心中认同不已,有人是的确出于李斯的想法进行考量,但也有人却是暗自庆幸不用再战。
嬴政坐于上方,自然将下方诸人表情看在眼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待得李斯将话说完才缓缓道:“孤王记得丞相先前所言统一六国的总战略方针是‘由近及远,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先北取赵,中取魏,南取韩,然后再进取燕、楚、齐’,放在第一位的攻打对象本就是赵,之前不过是因着攻破韩国有利于东出函谷关才作此调整,如今既是赵国势弱之时自当尽快攻之。”
嬴政言出,诸人何不理解秦王之意,看来秦王这下是铁了心要攻打赵国了,不过想想也是,毕竟那可是小时候做过质子的地方,按照他们秦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再者秦王所言不虚,若是给了赵国足够的休整时间,那么到时也不知还能否成功击赵,所以此时或许还真是一个好时机。
李斯每听秦王一句,脸色就愈黑一分,到得后来竟不管不顾道:“秦王殿下,如今赵送洛姬前来本就是有示好之意,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于国之间也是如此。赵国现今虽势弱,但根基尚在,若是过早出击,恐惹其余五国联合起来对付我国,不若与赵联盟,事半功倍啊!”
嬴政听言,不怒反笑,只是这笑却是讽笑:“我竟不知丞相何时变的如此胆小了,当初丞相建议朕处死韩非时可是积极大胆得很,如今怎么这般……”
嬴政话未完,但是李斯却是听出了一头的汗,心里如何不知这是秦王给自己的警告,让自己乖乖听话认同攻打赵国,可是当初处死韩非一事固然有他的私心在内,但若不是自己的言辞恳切有理,加之秦王早有考量与顾虑,处死韩非又哪有那么容易?
秦王啊秦王,你当真是好本事,什么过错都让臣下背了,不过若是你不是这样的秦王,臣下也不会效忠于您了。
众臣见李斯不再反驳,知道攻打赵国一事便这么定下了,自然再无人敢有异议。
直到这时,嬴政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继而又道:“既然此事已定,那么不知何人可向孤王献策攻赵?”
言出,朝上又是一静,但很快就有人进言了。
“回禀秦王殿下,臣以为对付赵国可以智取。”那人文士打扮,看上去便是饱读诗书的模样,而他的发言也的确衬得上这样的打扮:“如今赵国最为智勇双全的将士便是李牧了,若能收买李牧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一手离间计也能使得赵国上下人心尽散。”
嬴政听言轻轻一笑,只这一笑就让那文士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这建议提到嬴政心坎里了,或者说这建议正是秦王自己的想法。
“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由王翦去办,至于攻打赵国也由王翦亲自率兵,众卿家以为如何?”嬴政虽是笑着说出这番话,但在场诸人,便是那个方才提出策略的人也是不敢有异议的。
攻赵一事既定,嬴政的心情自然是好了些,但等回到宫中时不见燕筝,又听闻下属回报了些令他不悦的事,面色便是一沉。待到燕筝归来,见到的就是沉着脸的嬴政。
“我听说阿筝去看望燕太子丹了。”不冷不热的,嬴政淡淡说出这句话。
燕筝心中微惊,面上表情不变,恭敬道:“是。”
“可我记得曾说过让阿筝不要太过宠溺姬丹,不知阿筝可还记得?”
“姬丹既是燕国太子,也是燕筝的小公子,燕筝自觉无错。”燕筝抬头直直看着嬴政不惧道。
“呵,阿筝是不是也忘了孤王曾说过就算你回到姬丹身边,他也不会好过半分?”也许只有在气急时他才会自称“孤王”,只是这气急里又掺杂了多少的心酸与苦楚却是无人能知。
燕筝垂眸,不想自己此刻的情绪暴露人前,只要一想到姬丹身上那些遍布的伤痕和他梦中的呓语他就平静不了,他的小公子,守护的好好的小公子,如今却被人这般欺侮。
可是这个人却是嬴政,这个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其抱有怎样感情的男人,这叫他该如何……
轻撩衣袍,燕筝淡然跪下,眉目低垂,让人听不清楚情绪的声音淡淡传来:“殿下,还望你不要再为难姬丹,如有不如意之处,燕筝愿一力承担。”
这样淡泊的语气却夹着这样厚重的话语,嬴政双手紧紧握起,力气之大连骨节都泛了白,抿着唇,看了燕筝良久,而燕筝也就那么跪着,良久。
“好,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听我的话,永远不再见姬丹,我就不再为难他。”最后,似是花尽了力气,嬴政叹道。
燕筝低垂着的眸微微一缩,让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小公子吗?他能做得到吗?对这个亲弟弟般的单纯男孩?只是他若不答应,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姬丹受到的伤害会更多,而且若是他能避开嬴政派来监视的人去见姬丹应当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好,我答应。”不给嬴政反悔之机,燕筝快速开口,话音刚落,却见嬴政唇角轻扬,一丝笑意轻绽,却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透着几许狡猾和势在必得。
燕筝心微沉,但却知道与此同时自己也没有了反悔之机,不过能保住姬丹已是足够,现在得了嬴政的应允他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让人送东西给姬丹了,反正他只是答应嬴政不再见小公子,送东西就不算违规了嘛。
此事揭过,燕筝却不见嬴政放自己离开,便知他还有话要说,想了片刻就知道了他大概要说什么,果听嬴政声色稍厉道:“为何你今日还去见了甘罗,是扶苏带你去的?”
燕筝心道果然,其实他今天并没有见到甘罗,在那偏僻院子里有人守卫,还未及扶苏带他靠近就被这些人拦下了,观扶苏错愕面色他便知道这地方闲杂人等是不得入内的,估计能进的也就只有扶苏一人了。
轻咬唇畔,想到甘罗生平,燕筝还是忍不住道:“甘上卿其人乃是大才,若是秦王殿下能够放下成见,知人善任,他日大业未必不成。”
“你知道我为何不任用甘罗?”嬴政挑眉,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筝也是个大才呢。
“不过是因为当日的吕不韦罢了。”燕筝蹙眉,就因为甘罗曾拜入吕不韦门下,而吕不韦狼子野心,所以甘罗也会狼子野心吗?纯属无稽之谈,甘罗是大才,如今大才却不得用,叫甘罗怎能不郁郁寡欢?
何况这几日相处加上前些年他对嬴政的暗中观察,也是知晓了嬴政想统一六国的雄心壮志,若能得用此人,那么必是如虎添翼。
只是秦王统一六国就必然要灭掉燕国,他虽为燕国人,但事实上除了小公子,他对燕国就无所留恋了。若是历史潮流必当如此,那么他何不顺势而为?再者就算他想阻止恐怕也是不能,还有对于甘罗,或许他也有着惜才之心吧。
嬴政听到燕筝的答案,就知道他可说是相当清楚秦国这几年的历史秘事了,他该高兴吗?毕竟他喜欢着的人同样也在关心着他的国家,或者说是……关心着他。
燕筝见嬴政沉默不言,又道:“其实殿下从未想过真正放弃甘上卿吧,若是当真如此,当年吕不韦死时殿下亦会赐死甘上卿,但殿下却是将人软禁,可能是出于监视考察之虑,否则也不会允许公子扶苏前去探望。”
以甘罗耿直执拗的性子,被这般软禁自是不忿不服,肯定也想过绝食来做出抵抗,如若不是扶苏——甘上卿这个曾经的、唯一的学生送食前来,那么恐怕甘罗真的会就这么绝食下去直至死亡,只是对于自己的学生总是拒绝不了的,何况扶苏还是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
当时扶苏找自己说有事,看来也是和甘罗有关吧。
嬴政只是听着燕筝这么分析一番,却并未开口,直到燕筝说完看着他状似求证之时才“噗嗤”一笑,刚毅的眉宇也舒展开来,甚是英伟好看:“其实我觉得,或许阿筝才是大才,不若阿筝助我好了。”
燕筝所言几近真相,不过有一点却是漏了,那就是虽然宫人认为他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又岂能丝毫不关心,尽管他宁可没有孩子,因为那会让他觉得他对阿筝已经不忠了,只是……很多事情却是迫不得已的。甘罗对于扶苏这孩子有重大的影响,他也不愿真的伤了扶苏的心,故而当时对于吕不韦其他门客都是赶尽杀绝,唯独留下了甘罗。
“殿下……说笑了。”燕筝面色微变,淡淡道,眼眸深处却是落寞之意,呵,他?大才?说笑了吧,他可从没认为过自己能够有左右天下之力。
从前的他所想的只有母亲,母亲死后便是小公子,而现在的他,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为了眼前的这个人着想,怕是……真的入了魔了吧。
规劝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诗经国风郑风山有扶苏》”
小小的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噌噌”几声在水面上留下了好几个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由近及远,好看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