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下)(16)
碍于情势,朝鲜总督寺内正毅被气得喘粗气也不能动手宰了他,至少现在还不能。一旦李熙死了,就给了华夏军队和朝鲜救国军进攻日军最好的借口。
第三师师长赵越曾就此特地请示过楼少帅,楼少帅的回答却是,“朝鲜有自己的军队。”
一句话,赵师长就明白了,少帅的意思是让朝鲜人自己去和日本人掐,掐死多少算多少。
李东道得知华夏军队不会直接出兵,颇有些失望,而在救国军中担任营长职位的金正先却松了一口气。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借助华夏人的势力赶走日本人,谁能保证华夏人不会和日本人做出同样的事来?
随着和华夏人的接触渐多,金正先对华夏人的警惕就越深,有时甚至会超过日本。他曾在救国军内部的会议上提出过自己的担忧,可大部分人却=都认为他在杞人忧天。日本人还没赶走,竟然就开始猜忌华夏人!就算他的担忧成为现实又如何?到时他们可以再向西方国家求助,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坏吧?
“这简直太可笑了!”
金正先无法说服他们,同时还引起了李东道的不满。在李东道眼中,金正先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的地位,毕竟李东道是依靠华夏人的势力,才拉起了救国军的队伍,并将整支队伍牢牢抓在手里。
华夏人被排斥,就相当于他没了后台,他怎么会不提高警惕?若李东道等人当真如口中所说的一心救国,怎么会先后投靠日本人和华夏人?朝鲜不是没有一心为国的人,可惜李东道不是,他手下的大部分人也不是。
于是,本该升任团长的今正先,一直在营长的位置上呆着,只要救国军的领导人还是李东道,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还有极大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某场战斗中,英勇牺牲。至于子弹会从前方打来,还是从后方飞出,就不得而知了。
朝鲜救国军内部发生的事,赵越知道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参谋问起,赵师长冷笑一声:“这个金正先也算是个人物,有这样的人在,李东道才会听话。”
的确,若是真让朝鲜救国军内部拧成一股绳,李东道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听话”了。
关北
黑色的轿车停在关北城外一栋欧式建筑前,李谨言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看着院子里那栋两层小楼走神。谁会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是关北情报局总部。
“言少爷。”
萧有德和豹子一前一后的迎了上来,李谨言不是自己来的,哑叔就跟在他的身后。
沿着阶梯而下,顺着长长的走廊进入地下,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的牢房,透过门上的气窗,可以看到牢房里的情景。
马尔科夫与赵亢风,都被关押在这里。
“开口了吗?”
“没有。”萧有德说道:“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了,他只死咬着一句,想要见言少爷一面。”
“是吗?”
李谨言听了之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将目光转向豹子,这让萧有德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只是一闪而过的情绪,却被哑叔看在了眼里。
“是个硬骨头。”豹子说道:“不过用的都是寻常手段,言少爷交代暂时留下他的命,也不能让他傻了,乔先生和丁先生的药就都没用。”
“恩。”
这一次,李谨言点头了,“去看看吧。”
“是,言少爷往这边走。”
豹子退后一步,将引路的位置让给萧有德。不管言少爷是不是要抬举他,萧有德现在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些的。
赵亢风被吊在一间审讯室内,四周的墙壁和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光是看一眼,就会让普通人吓得脚软。可见,豹子嘴里的寻常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
除了一张脸,赵亢风全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听到声响,他慢动作似的抬起头,看到出现在门旁的李谨言,咧嘴笑了。
“三少,别来无恙?”
“托福。”李谨言扫了一眼血葫芦似的赵亢风,啧了一声,“赵先生不是想见我?我来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赵亢风又笑了,李谨言蹙了一下眉,貌似有些不耐烦。豹子快走两步上前,一拳揍在赵亢风的肋侧。
“少在言少爷面前耍心眼!”豹子一把薅住赵亢风的头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是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要不是老子事先做了安排,你是不是就打算跑到老毛子的地界去?你也真够可以的啊,一大家子说扔就扔?”
豹子的一席话并没让赵亢风变脸,倒是李谨言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神色骤变:“赵先生,你想死得痛快点吗?”
“不!”赵亢风被豹子抓着头发,却尽还是尽量对上李谨言的双眼,“我不想死!”
“不想死?”李谨言勾起了嘴角,“怎么个不想死法?”
“我能做三少的一条狗!”
赵亢风的这句话让李谨言愣了一下。
“我不是个东西,我知道。可我不想死,三少饶我一命,我就是三少的一条狗!谁让三少不开心,我就咬死谁!”
李谨言没说话,哑叔却轻轻拉了李谨言一下,看他的口型,是在对李谨言说:“交给我。”
李府
李锦画坐在出嫁前的闺房里,白姨太太坐在她的身边,几次想提起话头,却被李锦画三言两语带开。
“姨娘,你不必再说了。”李锦画拿起两捆绣线,细细比对着颜色,“人是我选的,怨不得谁。而且……”
“什么?”
“没什么。”李锦画垂下眼眸,她记得,那人被带走时,分明在对她说,等我。
拆开一股绣线,绣布上的梅花图,还只绣到一半。
179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
李谨言离开了审讯室,哑叔既然说交给他,自然会有办法让这个人开口。
只凭着赵家给俄国人做事这一点,李谨言就不打算留着赵亢风。但赵家自赵亢风的父辈起便游走于察哈尔,蒙古和俄罗斯等地,结下的关系网不容小觑。他必须弄明白,北六省内有多少赵家埋下的“钉子”。
这些钉子早晚有一天会长成毒瘤,必须拔除!越早越好!
至于赵家在俄罗斯和蒙古的关系网,能得到当然好,得不到,李谨言也不在乎,哲布尊丹巴如今在京城“荣养”,蒙古王公也投诚的投诚,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没人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至于俄罗斯,这个老大帝国,还有不到两年时间就要土崩瓦解,新生的政权要经历相当长的一段混乱时期,这样的局势下,赵家的关系网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
何况有楼少帅在,一力降十会,不服气完全可以比比谁的拳头硬,谁怕谁啊。
“言少,这里是关押马尔科夫的囚室。”
几人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前,这间牢房也算是情报局里“有名”的地方,关押过不少间谍,其中就有川口兄妹和邢五,连俄罗斯前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米哈洛夫都曾到此一游,如今,马尔科夫或者该说马克西米连又成了这里的住户,等到他“功成身退”,也不知道谁会有幸搬进去。
萧有德拉开门上的气窗挡板,室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马尔科夫单膝支起,靠坐在墙边,衬衫皱得像咸菜干一样,脸上满是胡渣,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脸上身上却没什么血迹,应该没受什么皮外伤。
“给他用了乔乐山和丁肇的药?”
“是,”豹子答道:“还是在车站弄倒他时用的,带回来之后根本没用什么刑,就全都招了。”
“是吗?”
李谨言不置可否,自从知道这个马尔科夫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这个人知道的肯定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得多。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国家和民族的观念,对他来说,真金白银或许比上帝都重要。
这是个贪婪狡诈的亡命之徒。
从取得的供词来看,他很擅长伪装,在华夏,他的外貌太显眼,而在欧洲,只要些许改变,就能很好的掩藏他的面容。就连他的雇主恐怕都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这让他成功的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捕。
或许,他们可以利用这点……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李谨言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退后一步,示意萧有德和豹子都靠近些,对两人说道:“这个马尔科夫很狡猾,从他嘴里问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及他知道的十分之一。豹子,一会你去乔乐山的实验室,把他和丁肇都请来,让他们和这个马尔科夫好好‘谈谈’,还有,上次和你一起去车站的那个大卫,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办事还算过得去,要是有人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样就够了。
反正他要的又不是一个真正的间谍,只是一个能用各种情报,把欧洲搅合得更乱的搅屎棍而已。例如在索姆河战役前,向德军透露一下关于英军“水柜”的消息。这可比他之前针对几个骗子的安排“实用性”更高。
就算不小心被抓了,全盘招供,对方会不会相信他的“实话”还是两说。
有的时候,真话比假话更难取信于人。
离开情报局后,李谨言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后勤部部长姜瑜林,云南督帅龙逸亭传来消息,和“那边”的第一笔军火生意已经谈妥,两百杆步枪,每杆配五十发子弹,每杆步枪二十五到三十块大洋,子弹每千颗九十大洋。
步枪多是从北六省军队中汰换下来的汉阳造,还有部分从日本军队手中缴获的村田步枪。早期的十三年式在日本国内批发价格不过每杆四到五块大洋,如今转手价格就翻了几倍,可见只要找对下家,军火生意绝对是暴-利。
姜瑜林这些天一直组织后勤部的人在仓库里忙活,按照李谨言说的,不管实际性能怎么样,卖出去的东西样子总要好看些。
“言少,五十杆老套筒,五十杆汉阳造,一百杆村田,都在这里了。”姜瑜林带着李谨言走到一只还没封上盖的木箱前,“试用过,大致都没问题,就是一点,日本枪和汉阳造老套筒的口径不一样,倒腾子弹费了不少事。”
李谨言望着木箱里擦过枪油,看起来有七八成新的步枪,就好像看到一个个长着翅膀的金元宝,正颤悠悠的朝他飞过来……
“言少?”
“啊,没事!”
思绪被打断,李谨言讪笑两声,暗地里捏了自己一把,还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不过一边赚钱,一边给英国佬和法国佬的后院点火,他怎么感觉就那么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