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26)
他按住胸口,把刺痛和一口气压进身体深处。
前方的天掷浑浑噩噩的走着,玉房宫内的这一片树林,不疾不徐的散步要走一个时辰,他路过树林口的石碑时没有停留,接着顺着树林边缘向前,转了半圈走到玉房宫大殿侧门,依然向前,仿佛看不见别的事物。
又走到石碑处,他依然没有停,如一具行尸,只知向前,绕着树林打转。
醒林捂着胸口的手,蜷缩起来,抓紧了衣领,他眼睁睁望着他走过去。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在想什么?
醒林在后拖着脚步,亦步亦趋。
夜色深沉,天掷不知在树林中徜徉多久,第四次经过石碑时,他面无表情的低头走着,距石碑一丈地外,好好地,忽然毫无预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停下来,伫立不动,又摇晃了两下,直直向后躺下。
一双手接住他的腰背处,天掷向后仰倒,漆黑的发在月光下向前飘起,掠过一个人的脸,那人长长地双目低垂,注视着他,而他躺倒在他的怀里。
醒林心下骇跳,惊骇到忽略了自己扶住天掷腰身的手。
他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天掷已流出血线的唇角,天掷轻咳一声,血线变为狂涌。
无人能打倒的魔尊,狂走了一夜后,自己倒下了。
天掷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纱幔,记忆还没有在头脑中涌起,他怔了一会儿,自己刚睡醒?自己睡前做了什么?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侧过脸,鬼哥儿居然守在榻下,一张小脸青不青白不白,眼睛红通通的带着血丝。
见他转来目光,鬼哥儿颤声轻轻喊他:“尊主……”
天掷望着鬼哥儿,目光向后又望见另一个人。
那个人在鬼哥儿后方,守在更远处。
天掷不言不动,平静的躺在榻上,甚至安稳的盖着薄被。
他望着那人,那人望着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睡前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不是好梦。
他望着那人。
然后右手扶着榻,缓缓地撑起身,并不是他刻意放缓动作,而是身体中似是藏了一根针,略一动作便有隐痛,然而他只觉隐痛在肝脏脾肺中,竟说不清具体何处。
他撑着身,抬起右手指着远处的人,声音冷淡至极,“杀了他。”
杀了他,不是好梦的那个梦便消失了。
他记不得梦见了什么,故此不能说是噩梦,但那种不适,不好,不安,他都记得。
杀了他就好了,天掷对自己说。
本就僵直地杵在二人中间的鬼哥儿,闻言吓傻了。
鬼哥儿没有动作,天掷也未计较他的违命不从,揭开薄被,他下了榻,缓缓向远处的醒林走去。
鬼哥儿似是伸手欲阻他,一向对鬼哥儿哪怕连指点时都出手有度的天掷,轻飘飘出掌将他推开。
他面色平淡,鬼哥儿却被直接推至柱上——轻飘飘的一掌中蕴含了十成十的功力。
他走近,用一只手便扼住了醒林的脖颈。
是的,这是无人能敌的魔尊第三次扼住同一个人的脖颈,混混沌沌的天掷却意识不到。
远处被他打飞的鬼哥儿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膝行着,不要命地抱住他的腿,似乎在大声的哀求什么。
可是天掷疑心自己耳鸣了,天地之间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被他扼住的人,静静地望着他,嘴唇翕动,话音清晰:“杀了我,你不怕连假的也看不成了吗。”
真奇妙,天地之间天掷居然能听清这一句。
他扼着那个人,他面无表情,那个人也面无表情。
天掷向后退了一步,胸口的针扎似的刺痛变成排山倒海的剧痛。
那个梦,他想起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忘。
像是房屋中突兀长出的大块山石,他视若无睹地在房间内行走,会自动避开,但山石不是不存在,他也不是没看见。
他只是不愿意直面而已。
这人所说的,他一字不漏全记得,这人还没来得及说的,他也猜到了。
他背过身去,喉头一动,吐出一口腥甜,平静地用手抹去。
干裂的嘴唇里黏着血丝,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轻颤,但依然是平静无波的面色,“你们仙门中人时隔多年,还是花样百出,他已经死了,你们挖走他的尸身,还假扮他来骗我——”
他真心实意地道:“——你们都该死。”
第二十五章
他没有回头, “那十二个掌门该到了吧。”这句话是问身后的鬼哥儿。
鬼哥儿反应过来,大声道:“快……快了。”
天掷淡淡地道:“将他绑回大殿。”
鬼哥儿心下纷乱, 茫然无措,“啊?”
听明白后,犹犹豫豫地将醒林带走。
醒林被鬼哥儿亲自送回大殿,大殿中的甘棣华、荀未殊等人见到他毫发无伤的回来,均喜出意外。
鬼哥儿将他右手吊起, 吊的不算太高,又将他左手吊起。
他吊的很慢,时不时从缝隙里偷眼看他。
三岁孩童玩绳索一般磨磨蹭蹭将两只手都缚好,鬼哥儿停了一下,又伸手到右边将绳索松了松, 松完看看了左边, 将左边也略松了松。
他从自己两手之间瞟了一眼, 拉着一张小脸, 转身向殿外走去——尊主说他们都该死,今日与十二掌门会面恐怕不会善了,尊主的本领他略见识过, 那十二掌门如今该自求多福了。
他坐在石阶上, 清风穿过大殿,闭上眼,仿若提前闻到血腥味。
大殿里,甘棣华等人一叠声的喊他。
“醒林师弟,你方才见到魔尊了吗。”
“醒林兄你疯了吗, 你居然敢拿话诓魔尊。”
“牛.逼啊,而且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你方才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啊……”
醒林吊着两只手,心下一片空白。
他听懂了天掷方才的话,心里有预感,说来可笑,他如今头脑清晰到极致,竟是活了这么多年,头脑最通透好用的一日。
他轻轻歪着脑袋,枕着吊起的右手臂,发丝落下,粘着他的侧脸。
这一日真的到来了,他不害怕,只是有一些遗憾。
不,是有很大的遗憾。
不出半个时辰,大殿外陆陆续续有许多身影摇晃,慢慢的竟站满广场。
鬼哥儿在台阶上踱步,不知从哪里拔了一根草在嘴里叼着烦躁的甩来甩去。
夏百友是个话多的,且他绑的靠前,眼界宽阔,他悄声向众人道:“看这架势,咱们师尊们该是快到了。”
众人心中也是这样想,紧张的心几欲从喉咙里跳出来。
醒林自见魔尊回来后,便半死不活的不吭一声,了解他的荀未殊白蟾宫等人知道,他连门派之事都甚少操心,更遑论涉及魔窟的辛秘之事了,担心他是吓破了胆,为了求生,才胡言乱语骗见魔尊。
其他人死活都问不出他的话,也担心他惊骇过度,神志不清了,两拨人不好直说,一对视,都猜着了对方所想。
也是人之常情,被掳的人中,个个比他修为高,个个比他经历的风险多,他仗着父荫,一向悠游惯了,从未有过什么担当,娇气一些也是有的。
只是如今在魔窟之人面前,难免有失仙门风度。
生死关头,众人无人肯开口责备他,偶有一两个如胡争如郭不贰等性情刚烈之人,怒其不争,对其不屑,但也只在心中腹诽。
鬼哥儿看看天,侧耳听听风声,一把扔了嘴里的杂草,大步跨过大殿门槛,向后厅走去。须臾等他再次跑出来时,大殿外还无人至,他静候在大殿门口,嘴里无草可叼,他轻轻咬着嘴里的嫩肉。
胡争如熟悉他这一套神色——他此刻心中杀气炽盛。
胡争如不禁替师尊们吊起一颗心,他看向甘棣华,甘棣华望向他,满眼的无奈、无法、无计可施。
忽然,大殿外,玉房宫院门大开,两扇朱红大门哐当一声砸向两侧院墙,无人触碰,像是被内院的飓风吸开。
门外十二位身着各色服饰各家衣冠的男女,正往大门处来。
他们以中间一位白衣素冠的老者为尊,前方门户忽然打开,这位老者并余下人心中略一吃惊,但是脚步不停。
门不是他们开的,门是为他们开的。
从大殿到院门,中间隔着这样远的距离,魔尊居然还能做到如此的掌控与力度。
他们进了内院,院子数千黑压压的人影,沉默着迎接他们,如同走进黑黢黢的鬼树林中。
为首的老者,自然是玉房宫的龟蒙真人,他身边的人碧衫玉冠,一张方脸面不见怒气与焦急,只有令人胆寒的威严刚硬,这是醒林的父亲,东山派虞上清掌门。
虞上清站龟蒙真人左侧,右侧才是紫极观的云贯天掌门,而镇九门的胡得生掌门站在虞上清之左,余下红云教等自按顺序雁翅排开。
一行人步伐从容,仪态端方,施施然齐齐进了大殿。
大殿门口靠着的鬼哥儿,本意准备好一腔杀意与怒气,然当这十二位泰斗一入门,他抱着的双臂放了下来,气势不自觉的弱了。
如此情势下,无人留意东山派掌门何时越过紫极观站到第二位。
甘棣华压着心跳,低声道:“弟子无能,给师尊添麻烦了。”
郭不贰白蟾宫等人也喊道:“师尊!”
虞上清撇了角落一眼。
龟蒙真人伸手压下弟子们的呼叫,望向大殿,朗声道:“我等十二个老匹夫来会见忘月窟尊主,还请尊主现一现真身吧。”
他语毕,大殿内静了一刻,无人出来,忽然一阵阴风自脚底生气,卷飞十二掌门的衣袍,卷起浮云大柱下捆绑着的弟子们的绳索衣带,甘棣华等人迷了眼,侧头躲风,听得砰地一声殿门摔上了。
龟蒙真人等立刻回身,大门已合,红云教的朱若殷立刻怒了,大喝道:“魔头,你这是何意,我等光明磊落应你邀而来,你却玩这套阴的。”
甘棣华等弟子也吓了一跳,未曾想刚进门魔尊便翻脸。
龟蒙真人镇定,他举起右手,示意大殿内安静,向空旷的大殿道:“魔尊请我等来,想是有要事相商,难道只为与我等一战吗?魔尊少时便说一是一,无惧无畏,如何长大了这么不磊落。”
一个身影从暗处走了进来,那人缓缓走至高榻前,沉默着俯视下方,“你们要磊落吗?”
他的声音很不对,干涩中带着嘶哑,仿佛嗓子里藏着沙砾。
神情也不对劲,黑发披在肩上,掩盖了眼底的猩红,但那股掩不住的冷冽肃杀,站在大殿最远处的醒林都能感受到。
醒林抬起头,望向他。
自从天掷在石碑前吐血,他便觉不好,此刻更是有一个不好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