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情(80)
“两位大人,大理寺是重地,非大理寺内部官吏若无皇上手谕不得入内。”
“拿着这个也不能入内?”林昭把腰间玉佩亮出来,“让开。”
来人一看,立刻收刀拱手行礼,“下官失礼,大人请!”
林昭牵紧缰绳,牵着马往里走,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人,“昨夜在狱中离世的张大人尸身在何处?”
“大人,你说的可是张之蕴的尸身?”
“那你以为昨夜还有几个姓张的大人死在牢里?”林昭少有这样不客气的说话,言辞咄咄逼人,让韩延看得一怔,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跟在林昭身后。
大理寺这地方,直隶于嬴烙,由嬴烙亲自掌管,故而大理寺卿一向都是当朝圣上的心腹。
看着眼前的台阶,林昭把马拴在一边树上,“你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下官不敢,只是这张之蕴的尸首事关重要,下官不敢马虎,不过既然大人手持蟒纹玉牌,下官这就带大人前去。”
“你们家大人呢?”
“陆大人正在处理公务,可要下官前去知会?”
陆则之,三十四岁,官居大理寺卿,执掌京中要案,是个办案能手,为人正派。林昭点点头,“恩。”
看着那人离开,林昭拍了拍马,抬头看着眼前的大理寺。
“韩延,顾知安说过,你和赫连能在铁骑卫里争一二,依你看,这大理寺内可是个清净的地方?”走上台阶,林昭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有些意外的韩延盯着林昭的背影,有一丝错觉,林昭和顾知安竟然越发相似,连手段也越来越相近。
“如果真如我们了解的那样,陆则之是个称职的大理寺卿。”
称职吗?那就对了。
怕的就是这个大理寺卿不称职。
走到安置尸体的停尸房外,门口有两人站着,见林昭和韩延走来,举刀拦在门前,“不知大人可有圣上手谕?”
“下官参见林大人!”
门口守着的两人一见陆则之来了,立刻收刀退开。
陆则之看着眼前的林昭,他与林昭只不过是在早朝时打过照面,算不得相熟,不过林昭这人他倒也从别处听闻不少。
昨夜他收到消息,张之蕴死在刑部大牢时就料到林昭回来,不过意外的是,今天只有林昭一人来了,那位呼风唤雨又响当当的定北王居然没有出现。
“陆大人来得快,在下想看看恩师的尸首,可否行个方便?”面对陆则之,林昭语气稍软,“恩师惨死狱中,身为他的门生,只是想了解他的死因,至于案情,牵扯到刑部和大理寺机密,不会让陆大人为难。”
闻言陆则之点头,“请。”
“韩延,你在外面等着。”
“恩。”韩延拿着剑站在外面,倒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检查尸体林昭肯定会比他还要仔细,死的人可是张之蕴。
没有谁会比林昭更上心了,如果连林昭也查不出来,那就没有人能查出来。
陆则之关上门,回头时见林昭站在尸体旁伸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不由一叹——这件事情连他都还未弄明白因果,甚至连罪名都还没落实,再收到消息时,人已经死在刑部大牢了。
他过去领尸体的时候问过刑部当值的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狱卒过去巡逻时就见张之蕴撞死在墙头。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刑讯逼供,张之蕴自尽而亡。
“抱歉。”
“这件事,怪不得你,老师的性情我比谁都了解,说来,你是老师门生的事,只有我知道。”林昭盯着张之蕴的脸,声音比平时要低,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平复情绪。
过了半晌终于把白布盖上,转身看着陆则之。
陆则之,少年时曾受张之蕴一饭之恩,又得张之蕴指点举荐,随后考取功名,励精图治才成了今日的大理寺卿。
“刑部那边是什么态度?”
“刑部并无什么异常,而且此番陈词诬陷张大人的并非王毅,而且,和王毅私下更无往来,若说证据,那是半点没有,即便是查,也只能揪出他来做个替罪羊。”陆则之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一把手的位置自有过人之处。
昨晚一夜没睡,全在调查此事。
翻遍了卷宗和所谓的‘书信’记录,总算是找到了给张之蕴翻案的证据,足以证明张之蕴的清白。
可惜,晚了。
从入狱到自尽以示清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今日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往后你也不必出现在张府悼念。等你呈上奏折后,我自会带人前来要回老师的尸首,这两日,让你手下的人看紧了这里。”林昭说完看一眼陆则之,并未说什么,摇摇头便离开了房间。
门外韩延见林昭走出来,立刻直了身子,“回去吗?”
“走吧,我怕他被困在宫里。”
正在吩咐手下的陆则之听见这话,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林昭说的是谁,不禁有些怔忪——想不到,这样的两人也能凑到一起。
阿满跪在地上,低着头,恨不得刚才在里面伺候的人不是他。
“拿下!以下犯上,罪当——”
“当什么,你是打算也把我送去刑部大牢,然后等着我自尽好解决了心头大患?”顾知安看了一眼把他团团包围住的郎中令,不要笑了起来,“你这些人还不够我打一会儿的,嬴烙啊嬴烙,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不过是比以前更有心计了。”
赵觉站在嬴烙身边,听得顾知安一番话,吓得额头冷汗冒出来。
真是不要命的,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顾知安,你真以为有顾烽在,朕不敢动你!今日朕就是杀了你那也是名正言顺,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几次三番妄顾君臣纲常,你死一百次都不够。”嬴烙面色阴沉,一声令下,“把罪臣顾知安拿下!”
早缩到角落躲着的阿满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已经打起来的人,有看顾知安竟然带着武器进了御书房,面色一暗,小声念叨着林昭的名字。
再不来,天下可就大乱了!
赵觉也是一头冷汗,一边是圣意不可违抗,另一边是大秦的顶梁柱,幸好他进来时留了个心眼把门关上,否则此刻所有的宫中侍卫全进来,那就真如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林太傅!”
丁卯一个箭步冲上去,“大事不妙,御书房那边此时怕是打起来了,赵大人让我来这里等你,见着你赶紧过去。”
打起来?能让赵觉派人在这里等他的打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打起来。
加快了步子,林昭几乎是跑着到了御书房外,听得里面的刀剑碰撞声响,眉头一紧,捏紧了袖中藏着的东西。
“都住手!”
嬴烙站在案桌后看向门口站着的人,双目一下变得黯然,紧绷着嘴角不语,只是看着林昭一步步走上前。
门被关上,赵觉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停下。
“你是不是真要顾家死绝了,你才会觉得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安稳的,夜里才睡得着觉?”林昭语气意外的平静,只是一语掀起千层浪,还站在御书房里的其余人恨不得眼瞎耳聋,没听到这话。
见嬴烙不语,林昭又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我从不认为一个帝王有心计能利用人心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因为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百姓,还有人才济济的朝臣,一着不慎就能输了江山。”
“我……”
嬴烙知道,林昭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会原谅他。从他没有在朝上阻止张之蕴入狱起,他就不可能再得到林昭的信任。
走到顾知安身边,见他胳膊上的袖子挂着血迹,下颚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先帝曾有遗诏,传位于太子嬴烙。”林昭缓缓从袖中拿出一物,黑缎做底,滚金边镶红纹,正是……大秦的圣旨。
“若太子贤德,子嬴钊辅佐新帝,若太子昏庸无能、无视良才,则子嬴钊宣旨废帝立幼子嬴项为帝。”
嬴项,正是先帝驾崩时才满月的梁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赵觉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出大气——他以为请来的是个救兵,怎么居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不,或许林昭才是那个能乱天下的。
第一百零一章
赵觉站在御书房外看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伸手摸了一下颈子,一手的汗,连背心都是一阵凉意。
差一点天下还没乱,秦国就先乱了。
“大、大人,你说,刚才不是在做梦吧?”丁卯看着赵觉,缩了缩脖子,“怎么一点不真实,我脑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
“大概就是一场梦,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站着了。”
真他〡娘的像是一场梦,还以为差点脑袋和脖子就分家了,就这么没了?丁卯拍拍自己的脑袋,追上赵觉。
命大也是福。
“下手轻点,疼。”顾知安皱眉,龇牙咧嘴道:“平时看你下手挺轻的,怎么给我上药像是对仇人一样?”
“受伤还不老实,不下手重点你下回怎么会老实。”林昭上完药,把药瓶子扔给韩延,“你给他上。”
看着林昭走到一边坐着不说话,显然不想搭理顾知安的样子,韩延摸了摸鼻尖走到顾知安旁边,“王爷委屈一下,我给你上药。”
白一眼韩延,眼睛黏在林昭身上。
知道林昭在气什么,但这种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嬴烙那个小心眼的到现在还在忌惮他,而且居然下狠手想直接要他的命,他总不能不动手。
林昭不是袒护嬴烙更不是觉得错在这里,只是——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迂回些,明知道劣势还不懂得以退为进。”顾知安叹了一声,“但嬴烙欺人太甚,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他没想到林昭竟然为了他搬出这一道诏书,这大概是先帝为了大秦江山永固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
可惜他想不到,他生前器重,能放心把林昭交给他抚养的张之蕴会是这样的下场。
“你这回,太冲动。”
林昭终于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颈上的伤还有胳膊上的伤口,瞎子都能嗅出关心顾知安的伤势。
韩延把药瓶放下,直接溜出了枫晚苑,在门口撞上胡夭夭时,愣了下把人拉住,“这时候你进去做什么,走,别待在这儿了,你要是进去,不一会儿也肯定出来。”
“什么?他不是受伤了吗?我去看看。”
“有林昭在照顾他,而且他们俩正闹别扭,你进去,待会儿被顾知安迁怒,我可不管了。”韩延干脆松了手,“你进去,我不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