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狗
高冷师兄×忠犬师弟,年上。心有灵犀秀恩爱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叶蛰觉得,在师兄眼里自己至多是条西施犬。
1、
江南风和日暖,而塞上正大雪。
叶蛰昼夜不歇,奔徙千里,最后几十里路程,座下马儿力衰,委顿仆地,只得自己踏入这白茫茫天地。
雪山于他是故地,即便经年不归,一草一木仍无比熟悉,上下山的路径更是往复了无数遭。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归得太急,途中不曾休整片刻,若是常人早无以为继,即便以他精深功力,稍假松懈,也再难走下去。
他拜在刘一白门下,自出生便与师父住在雪山上,足有二十余载,三年前他下山游历,对方未嘱托别的,只道若有一日听见贺长生的消息,就赶忙回来。
刘一白在江湖中有个名号,唤作刘一招。一招之名,不是说他退敌只在一招之间,而是指他惯于藏拙,瞧着力有不逮,无还手之力,偏偏一招之后又一招,竟无人看得出他极限在哪。
而贺长生也是个有名人物。二十多年前,他正是魔道声名烜赫的焚天教主,一身功力已入化境。只是其人倒行逆施,对同道也不留情面,引得众高手围杀,后虽未身死当场,以他伤势,想是难活下去的。
只是世上意外之事许多,此人销声匿迹许久,竟真回来了。
叶蛰虽是刘一白的徒儿,却与师父两样,剑路直来直去,从不藏招。下山后交了二三好友,其中一位正是现任武林魁首,贺长生重出的消息也是经他得来,比普通人更早一步。
他谨记师父嘱托,立即发马归山,如此才有现下处境。
天色昏黄,风声嘶咽,雪片越滚越厚,落在他发上衣间,擦过腰间笔直硬冷的剑鞘。他扶在剑柄上的手与面容一般殊无血色,一丝不乱的冠发漏了几缕在苍白唇畔,即使神色平静,也难掩身体与精神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他半阖的眼睑微微一动。
风雪嘶吼,但其下潜伏着微小的喘息声,极可能是猛兽。
他拇指一推剑柄,溜出段锋冷的刃来,雪光照着剑光,打在他侧脸上,微垂眼眸一抬,整个人神采焕然,目光如电,穿过风雪,直落到某处。
那是一只毛色如天空灰白的雪狼,呲着牙发出低沉吼声,双耳与背毛立起,弓着腰向前倾身,似随时会扑咬上来。
往日野兽对于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从不会主动招惹他,这回不知是叶蛰本身的精气神不济,或是大雪中食物难寻,竟与这只觅食的雪狼撞上。
他表面无恙,实则内里亏空厉害,若是勉力出剑,怕要耽搁行程,因而静立不动,悄然观之。
只是畜生毕竟是畜生,不通人情,提防警惕下,竟引喉长嚎。
叶蛰心中一咯噔,顾不得许多,清亮剑光自鞘中腾起,于雪狼上方徘徊一遭,又飞回他腰畔。
一捧鲜血洒落雪地,雪狼微微一晃,整个倒了下来,脑袋骨碌滚出尺许,转眼又被大雪覆上。
狼从不独行,其族群必定也在最近,方才狼嚎便是它呼朋引伴的手段,叶蛰深知这点,也不及懊恼,脚下虚软,趁势跌坐在地,身子向后恰靠上树干,垂头敛息,整个人渐渐消隐在大雪中。
不多时,又有四五雪狼闻声而来,只是遍寻不见别的气息,也就又离开了。
此时叶蛰整个覆在雪下,休说狼群寻不见他,便是人来也瞧不出半点异样。
他的身体反应已有些迟缓,思绪却仍清晰,明白记得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辗转千里,浑然不顾身体状况,不愿缓上片刻。
若说只是为了师父刘一白的嘱托,必是假的。刘一白虽有叮嘱,但未强逼他于最短时日内赶回,而他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尽快回来,则是为了一个人。
刘一白门下不只他一个徒弟,故而叶蛰还有一位师兄。
这位师兄主修奇门之术,与江湖牵扯也不深,不应当有什么危险。可叶蛰即使不曾听刘一白说过什么,也难免想得多些。
因为他的师兄也姓贺——贺长生的贺。
2、
贺明红是刘一白的大弟子,即是他的师兄。
有且仅有这一位。
习剑需得心无旁骛,剑出更要无悔,叶蛰一贯少想多做,唯遇见师兄相关的事情时,只恨自己想得不够多、不够全。
冰雪清凉,他抱膝坐在树下,声息渐隐,心跳与血液流动愈发缓慢,正是因为前时损耗太大,不得已进入一种龟息状态,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醒来却要花费点功夫。
脑中混沌,唯有一丝神念牵扯,如落水之人身下的浮木,自起起落落间,抓得一分自主。
太复杂的事情他已无力去想,只在心中默默唤着师兄的名字。
贺明红学的是奇门之术,剑法习练自然少,若是与人当面动手,胜算极小。叶蛰虽是师弟,但自幼习剑,早跻身一流高手,若不动用非常手段,贺明红这位师兄还真不是他对手。
但叶蛰尊师重道,也敬慕这位师兄,休说动手,便是平日里言语都极是温和。
譬如叶蛰长于剑术,贺明红对奇门亦是极有天赋,早些年也曾入江湖走过一遭,与人卜算从无落空,因而江湖人尊他为连山先生,时至今日,仍有人千金求他一卦。
周身温度愈发冷了,纵是叶蛰也因先前疲乏,而渐陷入困顿,不过盏茶功夫,思绪如泥沼,抽不出清明,若要醒来,怕得要两三天时间。
他心知这点,但无计可施,只得抱着万分的不甘愿陷入睡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眼前敞亮,并非是冰雪反射来的光线,倒像是暖融融的火光。
就如水中乍然投入石子,黑夜里明月高升,叶蛰眉头微蹙,眼睑颤动,挣扎片刻后,终于醒来了。
初时还有些迷糊,缓了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盏灯笼,黄蒙蒙的亮光在暗夜里让人的心也随之软下来。
灯笼提在来人左手中,右手则举着一柄薄绸伞,伞面漆黑无一丝杂色,反衬得伞下人面白如玉。
那人一袭袍子也是纯黑色,只袖口衣沿滚了银边,眉长入鬓,抿着薄唇。
叶蛰见了,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否还在梦中,本回了几分的神智竟又迷糊起来,半晌后呢喃着道:“……师兄?”
贺明红眼与眉一般细长,居高临下看过来时,本已无一丝表情的脸上更是冰冷。
他神色不动,上下看过坐在树下的叶蛰。
叶蛰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好。
虽无性命之忧,但先前被覆在雪下,此时发间仍残存雪花,连着显得有些毛糙。他自小便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对于外表也习惯性地维持整洁,此次突逢事故,竟是再顾不得这些。
只需想想,他便知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叶蛰心内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有些热。
他双手拄着剑,垂着头,表情藏在阴影下,虽缓却稳地站了起来。
贺明红看着他这番动作,脸色沉沉,一言未发。
叶蛰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觉得不算太糟,方才又抬眸看向对方。
之前二人间高度差得太大,瞧得不甚清晰,当面对视,贺明红细长眸子才显出异样来。
那双眼眸是蓝色的,比天空深些,又比湖水淡些,无论哪种,都温柔而多情。可惜贺明红唇薄如纸,五官轮廓深刻,气质冷硬,这细微的温柔淡而又淡,最终反倒像刀锋上的月光,冷者愈冷,真正的无情相。
这双眼睛叶蛰看了二十年,他很早就知道师兄有异族血统,如此才有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他说不上这是不是桩好事,只知道这双眼睛再好看不过。
两人许久未见,况且叶蛰此次回来是怀了心思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什么也没说。
贺明红微微抬了抬伞,露出整张脸来。
他长发未束,随意披在肩上,扯了扯嘴角:“……还活着啊。”
3、
叶蛰与他并非初相识,知道对方即便没什么好意,也绝没什么恶意,纯粹是想着什么说什么。
只是听来,难免让人心中酸楚。
贺长生与贺明红……叶蛰想到这两个名字,便觉心悸。他不通易卜,但相信自己的直觉,此时见师兄好端端站在跟前,悄悄松了口气,但同时,也为前路忧心。
他心思多,难免在面上显露端倪,贺明红见他迟迟不做声,长眉一挑,道:“这是伤着脑袋了?”
叶蛰回神,不好仔细说自己在想什么,便道:“师兄怎知晓我回来了?”
“呵,”贺明红冷笑,“我听见狼啸,便算了一卦。”
这倒是巧了。卜卦有规矩,“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他也算交了好运道,才有贺明红心血来潮的一卦,才有如今被从冰雪里捞出来。
贺明红说了那句,抖了抖衣上附着的雪花,一个转身,大步离开。
天与地俱是白的,在尽头连成一线,明灭暧昧的火光间,他黑衣黑伞,灼眼得叫人难以忽视。
叶蛰拄剑站着,直勾勾瞧着对方的背影,一声不吭。
贺明红走出一段,又回过身,道:“怎地不跟上?”
叶蛰没说话,摇了摇头。
贺明红皱眉,走了回来,问:“怎么?”
叶蛰气力一下泄了,倚在树干上,一只手去拽对方衣袖。
贺明红眉头皱得愈发紧,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看他动作。
叶蛰轻声道:“……师兄,我走不动了。”
贺明红狭长眼眸微眯,似在判断他所言真假。
叶蛰手里捏着那一角衣袂,头却低着,没去看师兄表情。
等了许久,才听得窸窸窣窣,贺明红搁了伞与灯笼,背向他半蹲下`身,道:“上来。”
叶蛰挂回剑,环着对方肩膀,跳了上去,两脚缠着对方腰。
贺明红闷哼一声。
叶蛰知道他虽也有内力傍身,但到底不如他,便问:“师兄可是气力不足?”
贺明红冷哼:“总比你足些。”
一句未完,又“咝”了声。
叶蛰心惊:“师兄!”
“……你压着我头发了。”对方道。
叶蛰低头一看,果然扯着了对方一缕墨发。
贺明红又道:“……把东西拿上。”
叶蛰一愣,忙照旧举着伞提了灯。
贺明红托着他大腿,慢慢站起。
他有小会儿一动不动,叶蛰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相询,听得对方道:“……师弟长大了啊。”
4、
贺明红背着他,走得倒也稳。
叶蛰脑袋搭在他肩上:“我与师兄是一般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