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上(23)
暮残声正欲抬足入内,突然感觉有阴冷的目光如刺般扎在自己背后,他没有回头,恍若未觉般继续跟上了闻音。
他背后除了石桥再无落脚处,过人的耳力也没听到脚步声,可若是身后无人,这目光又从何而来?
有意思。
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妖狐在入洞刹那微微一笑,獠牙在唇间一闪而逝。
这山洞并不宽敞,甬道逼仄不说,上面还有不少倒挂的钟乳石,脚下更是长满湿滑的青苔,让他有种山洞随时会合拢,把自己吞吃咀嚼的错觉。
山洞是活的。暮残声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想法。
“到了。”走在前方的闻音再度出声。
一道白光照射进来,暮残声眯了眯眼睛,跟着他走出山洞,脚下便是蜿蜒向下的台阶,约莫有数百级。
台阶直入下方谷地,两边则是错落在山林间的屋舍小楼。
一般村庄靠山而居,都把房屋建在山脚平地,可是这里的人把底下偌大的地方开成田地,自己在这高低起伏的山林间倚势造屋,取材也因地制宜,有的在几人合抱不够的古树上建了鸟居似的小屋,有的把岩石凿空,有的在平坦处比邻而居,更有人直接在一些天然山洞里做了窝。
此时正是后晌,大人们扛着锄头篮子在谷地田间劳作,光着脚板的小孩子呼朋唤友,跟猴儿一样在山林间上蹿下跳。
“哎哟喂!”一只“猴儿”不慎从树上掉下来,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还没等站起来就正好发现了刚从山洞走出来的暮残声和闻音。
他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屁股疼,原地跳起大喊:“来人啊!瞎子带了个死胖子回来!”
暮残声:“……你们这儿打招呼的方式真别开生面。”
闻音摸了摸鼻子。
一个孩子跑了,剩下的却都围了过来,个个都跟猴似地蹲在树上,手里握着果子石头或木棍之类的东西,暮残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乱动一下,这帮猴孩子能砸他个满脸开花。
很快,大人们沿着石阶飞快地赶来,领头者是位牛高马大的汉子,眼睛一瞪比铜铃还大,拿锄头指着二人的鼻子斥道:“死瞎子!你敢私自离山,还带了外人进来!”
他气势汹汹十分吓人,奈何都是做给瞎子看,闻音摊开手道:“六叔,私自离山是我不对,马上就去找村长解释,至于这个人……”
闻音还没说完,暮残声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手里的金核桃直接照着那汉子的脑门儿砸了过去,要不是对方躲得快,这一下能砸个头破血流。
一见他居然敢动手,众人都撸起袖子激动起来,那汉子破口大骂:“他娘的死胖子,你干……”
“老子干你爷爷!”暮残声第二个金核桃直接砸在他脚边,抖动着自己现在的满脸横肉,差点没把眼睛翻上天,“你个草根子算什么东西,也配指着老爷的鼻子骂?也不打听打听,就算是西绝的人族官家跟老爷做生意,也没在老爷面前摆谱呢!你们村长呢?叫那老头子赶紧过来!”
闻音:“……”
第十六章 试探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暮残声:都TM是戏精! 闻音:难道你不是? 暮残声:住口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闻音:…… 暮残声: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好好说话,别脱衣服! 闻音:是你让我磨♂人的啊╮(╯_╰)╭ 暮残声:……
眠春山的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身缎衣配玉菩提手串,看起来颇有几分养尊处优。他个子不高,肩背佝偻,脸上布满老人斑,怎么看都像半只脚已经爬进了棺材,然而此人跟着三五年轻男女沿着山路赶过来,动作矫健,比起壮年人也毫不逊色。
“这是在闹么子嘛?”村长抽了口烟锅子,眯起一双精亮的眼打量暮残声和闻音,“闻家的小子啊……你不吭不响地跑出去两个月,现在带外人回来找麻烦?”
闻音听声辩位,朝他站立的方向鞠了一躬,道:“晚生不敢。村长,我私自离山的事情等下向您坦白,至于这位老爷是……”
他还没说话,暮残声便端起市侩的笑脸迎了上去,抓住村长的右手道:“这位就是村长吧?在下免贵姓金,是长乐京照月坊的生意人,这次有幸结识了闻公子,经他引荐来找您做笔买卖,您看这……借一步说话如何?”
长乐京是西绝境人族皇都,照月坊更是其中最负盛名的官贵流连之所,不仅地皮寸土寸金,哪怕一个脂粉铺子背后都保不准有官家夫人的支持,故而能在里面做生意的人,无一不是西绝人族有头有脸的富贾。
暮残声倒也没全然胡诌,他变化的这模样确有其人,胖老爷名唤金盛,在照月坊里开了间栖花楼,里头除了环肥燕瘦的各色舞姬,还不乏从教坊司里出来的上等货色,算是长乐京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这金老爷上头有人,又很晓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这些年露面不多,钱倒赚了个钵满盆满。
村长听暮残声自报家门,又接过了他递来的一张玉牌。
牌子是上好的白玉,正面刻着龙飞凤舞的“栖花楼”三字,背面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他上下打量了这胖老爷的穿着气度,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村中女人用过的脂粉,却比这要馥郁自然。
只有常年混迹于秦楼楚馆里的人,才会沾上这样挥之不去的味道。
村长心里有了些谱,脸上便摆出了笑模样,挥手示意围拢过来的村民退开,道:“哎呀呀,原来是金老爷大驾光临,咱们有失远迎了!都散开,不要惊了贵人,还请老爷跟老朽往寒舍一叙,有什么事咱们细细摆谈如何?”
暮残声先是不屑地瞥了刚才呛声的汉子一眼,然后一撩衣摆,趾高气扬地跟着老村长走了。
闻音站在原地,身边是重新围拢过来的村民,众人七嘴八舌地想从他口中问出前因后果来,他仗着眼瞎便毫不客气地说瞎话,将这些或尖锐或直白的问题一一兑水应了。
他在心里暗笑不已。
这一路上,妖狐没少跟他打听眠春山的事情,知道村里以前不是没找人去过富贵云集的长乐京,但一来山高水远,二来出身荒野的山民难以融入这样的阶层,更遑论取信对方。闻音是他们精心准备的一张头牌,在近年来负责用他的风华技艺接近贵人,给眠春山带来更大的利益。
金盛是他们的目标之一,若闻音此番没有出走前往不夜妖都,就该去照月坊找这位大老爷。
闻音没想到自己就提了这么一嘴,妖狐便见缝插针,想来对方是见过金盛本人,否则也不会在变化之时就做好了准备,让人老成精的村长都没在第一眼看出端倪来。
不过,村长这一关先不提,真正麻烦的是……
察觉到拂过耳畔的风变得寒冷,他垂下眼睑,不再多想了。
村长的屋子在靠近山脚的一块平地上。
暮残声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房子估计是不久前重建过,上面盖着严密的大青瓦,院墙拿红泥细细糊过,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些许香味,可见是拿驱虫避蛇的香料熏过。
院子里种着一棵茂密的银杏树,有猫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角落的笼子里还养着鸡鸭和兔子。正前方是一栋二层小楼,建造得不算精致,却也中规中矩,单从外形就透露着普通农家人难以追求的讲究。
当然,这样的讲究放在乡野还行,落在出身长乐京的金大老爷眼里也跟叫花子的窝没什么区别。
村长推开门,笑呵呵地招呼道:“山野陋室,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老爷包涵。”
暮残声故意皱起眉头,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嗯”字,跟着村长进屋后先抽出条巾帕铺在凳子上,然后挪动圆滚滚的身体挨着边坐下,递到面前的茶盏也只接不饮,将“嫌弃”二字在无声无息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村长看他这副做派,不禁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先饮了一口茶水,道:“老爷莫怪小老儿多事,敢问您是怎么遇上闻音的呢?”
暮残声扯了扯脸上肥肉,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他呀……虽然是个瞎子,但有一张好脸,老爷又是好颜色的,你说是怎么认识的?”
村长第二口茶差点呛进了嗓子眼。
闻音的确长得端正好看,哪怕眼盲也无损他温润君子的气质,更别说还弹得天籁又通诗书,可谓是眠春山这大草窝里的一只金凤凰,他们这几年让闻音跟着其他人出外办事,未尝没有利用他这皮相的意思,可要说真让他半点出格的事儿,哪怕是村长也不敢开这个口。
村长想到这里,磕磕绊绊地问道:“老爷,他……您……”
“他可机灵着呢,老爷花了大力气还没动上他一根手指头,他就问我要一晌贪欢还是长生不老……呵呵,有意思。”暮残声笑了笑,“长生不老,哪个不想?老爷赚了这么多钱,年纪却一大把了,还没享受够呢!”
村长松了口气,问道:“老爷就这么信了他?”
暮残声瞥了他一眼:“要真这么容易,老爷还能在长乐京立足?我听他这么说,当然觉得他是在骗我,而老爷这辈子最讨厌骗子。”
村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您……”
“我让人把他关了起来,整整十日,一滴水一口粮都没给,要真是长生不老,就活给老爷看,要不是……我就把他的尸体丢去喂狗。”暮残声放下茶杯,看向村长,“十天过去,他还活着,所以我才来了。”
村长想好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冷汗涔涔。
去年他就听一个贵客说过,长乐京里的富贾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故而哪怕他垂涎金盛的财力,也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见了面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