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系统(124)
这一瞬间,徒河像是又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学生生活,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的蒋楚成很内向,自己偶尔和他说个话他都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的徒河还心想着蒋楚成是不是很讨厌自己,所以才不搭理自己,而如今,当听到蒋楚成的这番话时,徒河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却仿佛得到了离开这个人世的最后一点安慰。
“他说的对。”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柏子仁忽然开了口,闻言的徒河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而紧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了蒋楚成疑惑的声音。
“徒河?是谁在你旁边?你怎么了……”
“你好,蒋先生。”
从徒河的手里接过那只手机,知道徒河现在估计也说不什么的柏子仁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淡淡开口道,
“我能够理解你如今的心情,或许你此刻在后悔着,或许你在试图补偿着,多年前的那件事错不在你。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由他自己主宰。徒河这辈子所受的苦,一方面来源于当时他所遭受的不明不白的欺骗,另一方面也来源于他自己的放弃和彻底颓废……也许我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是很抱歉……你以为的重逢将会是永别……”
说到这里,将手机凑到徒河的嘴边,徒河能听到那头的蒋楚成在惊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而最终,他只是颤抖着声音,闭上了眼睛道,
“蒋楚成……谢谢,要是有缘分,咱们,来生再见。”
*
市二院的重症病房里,呼吸沉重的老人眼神迷茫地半睁开着,她的身体半僵硬着,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死亡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件毫不遥远的事,而就在她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来到时,她听到了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据说一个人在死前总是会开始反思自己的一辈子,王茹做了一辈子教师了,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则是有关于工作的事情。
几十年里,她工作认真负责,对待自己的学生也像对待亲生子女一般。她给患了癌症的学生卖过房产,给没钱上学的学生送过学费,在她多年的从教生涯里,她培养了无数对这个社会有着杰出贡献的优秀人才,这些学生将她当成恩人,当成母亲,当成恩人一般尊重和爱护,而在遥远的记忆中,王茹似乎有一件心事,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徒……河……徒河?”
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衰老的老太太,如今的徒河和当初的他已经天差地别,可是躺在病床上,眼睛都有些花的王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见状,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着又确认一下,在看到面前的这个憔悴的男人忽然哭了起来,王茹先是愣了愣,接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起来。
“徒河啊……徒河……你来啦?你来看老师了?徒河……”
……
王茹这么多年里最印象深刻的学生,徒河。
优秀,聪明,懂事,王茹从教生涯中,所带的第一届高三学生中的一员。
那时候的徒河年轻,富有朝气,整个学校里的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他能和老师幽默地对话,脑子里永远有富有价值的想法,王茹喜欢这个出色的孩子,将他当成自己最心疼的学生。
她曾经一次次鼓励过这个孩子,虽然知道徒河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但是王茹还是用她全部的心血去教导这个孩子。她希望徒河能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最大的用处,成为了不起的人才,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老师,谢谢您,我一定能行的!您看好吧!”
一直到迈进考场的前一刻,徒河的笑容都是充满信心,王茹眼看着白衬衣的干净少年像是那个夏天最夺目的阳光一般渐渐远去,可是再相见时,却是王茹再也不想回忆的画面。
“您好……请问您是王老师吗……”
高考结束后的两天后,穿着朴素土气的夫妻俩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王茹疑惑地看着这对她根本没见过面的夫妻,在双方互相介绍过之后,她才知道,这原来就是徒河的父母。
“啊,你们好你们好,徒河很聪明,很懂事,他是我们班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呀,以后一定可以考博士,做人才……”
“唉,王老师啊……”
徒河父亲低低的一声叹息打断了王茹的侃侃而谈,王茹茫然地看向这对显得心事重重的夫妻,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而沉默了许久的徒河父亲在好半响之后,才忽然开口道,
“我们这次来呢,就是想麻烦你个事……我们不想让这孩子念了,但是这孩子性子强势,我们要是和他明说……他肯定……肯定不乐意……我们家的条件啊,我想老师您也知道,实在是不好……我们夫妻俩工资很少,还有个大女儿,马上要出嫁了……别人家的小子啊,一早就出去打拼,会帮家里挣工资了,就我们家这个小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知道读书,读书,读书……读书能有什么用?早几年那些读书的说出去都要挨批斗的啊,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读书啊?我们实在是不懂,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倔……供了这么些年,我们夫妻俩实在是不想供下去了,毕竟真要是考到了大城市读大学,那些钱啊更是像流水一样的……我们哪里拿得出来啊……我们父母的钱赚的不容易,小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自私,不谅解我们,我们和他讲道理,他就和我们扯理想……唉,您是老师,您是成年人,您肯定懂事理,知道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苦处……”
“所以……你们是想我……”
迟疑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王茹觉得自己的心里乱的厉害,她觉得徒河父母说的这些话很没道理,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许是这对夫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愁苦,或许是他们粗糙布满了皱纹的脸引起了王茹内心的触动,总之,在徒河的父母将自己的请求说完之后,王茹久久地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们让我骗他?骗他说他没有考上……可是,可是……那对他不公平啊……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我们是他的父母!凭什么不能这么对他!”
猛地在办公室里大喊了出来,徒河的母亲满脸怒容,显得格外生气,看向王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厌恶。
“就是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天天撺掇着让孩子念书考大学!我的儿子做什么不好!干什么要和你们这些臭老九一样!读大学!读大学!就和着了魔一样!我们要是劝得住他!何必还要来找你!总之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这念大学的事给搅和黄了!否则我就去教育局揭发你!和你没完!和你没完!”
面容扭曲的女人一副恨不得扇王茹两巴掌解解气的样子,被这一番完全不讲道理的指责弄得怒火中烧的王茹几乎是将这对夫妻撵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在办公室的门口,这对夫妻却像是疯了一般跪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冲每一个路过的老师哭诉道,
“我们是那孩子的爹妈,凭什么不能决定他念不念这个书!今天无论如何!你这个当班主任的,都得给我们给说法!我们供不起,也不想供!你让这孩子念了,就是要害死我们一家,我们这个家要是真撑不下去了,到时候就找根绳子吊死在咱们学校门口!看看你们怎么办!怎么办!”
王茹被这番逼迫般的言语弄得慌了神,那个时候她才刚参加工作,还没有见识过这样不讲道理,一心要让自己的孩子不好过的父母,她感到愤怒,为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的徒河而感到由衷的难过,可是那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夫妻却死死地缠上了王茹,从最开始还算礼貌的商量语气到最后的破口大骂,王茹沉默着忍受了整整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为自己的这种行为而感到羞愧,可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徒河,除了伤透了这个少年的心之外,其他的,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