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已经全然不是从前那个
莽撞的年轻人了,但他还是会恳切勤劳地认真打扫,每天都想一遍,让它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深刻、更加崭新。
他早就卖了那套老房子,来电厂只为了安排母亲的后事,没有落脚地的人漫无目的地走,脚步还是停在了那栋楼下。他不敢抬头看那扇窗,光秃秃的尖锐枝丫遮不住它,他好怕去看。
站在楼下,他忽然开始敢想闻青离开之后的那些事情,那些被他真正封存,却又每一天掏出来折磨自己一遍的事情。在闻青彻底消失后,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就在出事那天之前,他们躲在花坛下,看到自己冲出去之后便重新上楼,打开了闻青的门要一探究竟,结果一群人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毛坯房,里面哪有半个人影,于是母亲彻底崩溃。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或者被鬼上身,没有人相信闻青是真的存在。
可他是那么真实地存在过,教会了自己成人,在爱与欲的世界翻滚,带自己短暂逃出压抑的生活,也一并救了他和母亲的命。
他活了下来,可闻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他醒来后飞奔向他的公寓,欣喜若狂地打开房门时,看到的却是一件空空荡荡的毛坯房。起初他以为自己的爬错了楼层认错了房间,于是他又奔下楼,重新跑上来,就这样在楼道上上下下无数回,直至精疲力尽。于是他倒在门外,看着里面那间毛坯房,母亲崩溃的哭声不绝于耳。
可他就是能听到闻青的呼吸,听到闻青的浅叹,感觉到他的身影。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这让他也觉得这个夏天的情爱不过是发了一场大梦。可闻青的触感,温度、笑容,声音都还在,一切都是新的,它们这样真实。
尽管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他还是能肯定闻青是做了什么才换来了他的命,这一定让他舍掉了很多,所以他便消失了。喝醉的时候章明常常想,会不会是他的法力失效了,那间房子才变得空空荡荡,但他又会想,那个雨季那个夏天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一场不愿意醒来却不得不醒来的梦。
一场在压抑的生活迷茫的青春之中生发出来的,让他能短暂逃离的梦。
章明抬脚上楼,脚步惊醒了楼道里灵敏的声控灯,澄黄的灯光在白昼里骤然亮起。
闻青常要他“快乐”为此不惜舍弃自己的快乐以成全他的快乐,好像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一直都是笑着的,就算真的难过掉眼泪了,也只会软软地责问他,可并没有真的在怪他。
在他十几岁还不懂爱的年纪,闻青给他的总是比自己付出的多,没有隔阂地对他好,毫不吝啬地为他好,不惜一切地让他好。
直到他救下他后彻底离开他,让他醒悟,让他真正地去宽广的天地,见到更多的事物,把自己变得更好。
可就在他变成更好的人后,他反而消失了。
他是那样纯粹又美好的人,是那样能义无反顾为自己好的人,章明能感觉到除了母亲之外,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肯为他翻山越岭。这世间亿亿万万的人需要被拯救,可他就是来救他的,就是来爱他的。
完成使命之后他就会回去了,仿佛不曾留下什么。
但总归,让他领会了“爱”这一个字。
他的事情在电厂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他和闻青一起生活过的屋子也被传成鬼屋,被各种人骚扰探险,老旧的门被画上大大的叉,门把手已经被撬掉了。六年,他每一天都在想他,而等他站在这扇门前的时候,却是真实的胆怯了。
冬雨不似夏雨,这会儿却渐渐大了起来。
他听到下楼的脚步声,那种爬满身心的慌让他伸手打开门,就这样跨了进去。
依旧是老旧的毛坯房,因为有无数探险者的造访而变得脏乱,啤酒瓶和垃圾丢了一地,灰色水泥墙壁上尽是下流的留言和涂鸦。看着熟悉的房间格局,一切都变得陌生,或许是因为三天没睡,章明揉了揉阵痛的眉心。
他抬脚走进那间卧室,在卧室中间站了好久。
身体里那个时钟依旧规律地滴答,结束了想念他的这一秒,便又到想念他的下一秒。窗外掉光树叶的枝桠,因为没有玻璃的遮挡而野蛮生长,直接伸进了房间里。
室内比室外暖,枝桠尖竟然还有两三片油绿的树叶未被风摧残,这是灰败冬天里唯一的绿,像极了闻青。云堵住大地的伤口,树盖上夏天的尽头,原本约定要在千千万万片层叠的绿里相遇的他们,还是离散了。
“闻青…………”章明望着那绿叶,终于还是颤抖了声音,喊出了这六年里只在心中呼喊,却不曾真正发出声来的名字。
他虚虚实实前半生的所有夏天都凋亡了,听不到夏日的残响,看不到层叠的苍翠,不论怎么无能地呐喊、尖叫,痛哭,都再也没有办法感知到真正的夏天了,他最内在的自我已经跟着闻青一起死在了六年前那个夏天。
章明捂着脸控制眼泪不要掉下来。
“嘶……嘶……”
忽然,房间里发出细微声响,章明抬眼环视房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墙角蜿蜒出一条细细的绿,在他看到的一瞬间又隐去,只一秒,章明便泪湿了眼睛。他往那个方向急急走了几步,似追逐,却胆怯。
最后,他朝那片墙壁伸出手——
“闻青,过来。”
他是来爱他的,他是来救他的。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他。
西南地区天气多诡谲,大雾环绕半岛,墙壁覆盖青苔,刹那间雷雨降临。台阶湿透,大树颤抖,白昼起烟雾,似妖姬。
闪电劈出黑暗,有精怪扯下白昼的幕布,午后三点,大地一片沉默的黑暗。
劈开天地的声音又带来一束束闪电,前一秒亮如白昼,后一秒又堕入黑夜,章明伸手等待着。
最重一道闪电劈下来那刹那,重塑肉身的灵赤身裸体站在房间中央。
额前长着两根嫩生生的椅角,那双绿得发黑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青年。一瞬间,闪着光的鳞爬满后背。
整座半岛,顷刻间,大雾弥漫。
有龙。
闻青。
第三十章 完结番外
“怎么头发长长了那么多?”
温热的手沿着他的发际线开始描摹,食指指腹轻轻磨蹭嫩生生的特角,手捻着半长的头发往下滑,最后停在发尾。“要剪掉吗?”垂着的眼一下子抬起来,两只澄绿色的眼珠把他的身影收进眼里。
“不用,很漂亮。”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明放轻了声音,手掌贴上他的脸,非常轻地搓揉了两下,珍惜至极的姿态。闻青抬起脸,重新闭上眼享受他温柔的抚摸。
不一会儿,他张开眼望向窗外,细雪缓缓地飘下来,天际茫茫一片白,天气预报说这是春节前最后一场雪。
那两只嫩生生的椅角渐渐缩了回去,额前的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颊。
章明站在他背后陪他看雪,熟练地用手把他的发梳到脑后,扎了一条短短的马尾。
“冬天好还是夏天好?”章明轻吻他的耳朵,小声问他。
“你觉得呢?”
“夏天好。”
闻青笑得眯起眼睛,抬起下巴在章明嘴角印上一个吻,后道:“我也是。”
这是分别六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冬天。
闻青化龙后不再畏寒,章明便把他带去了北方,春节前两人又从北方飞到南方水乡来,在陌生的小城镇小住几天,听一听陌生的乡音。独栋的山间别墅,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停耕的田四四方方,冬日静,把光线拉得很长。
来之前还被朋友调侃,辞职都不惜带他来过二人世界,章明想起二人世界这个词便又笑了。
广义的二人世界不过是,避开周围的喧闹,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制造彼此的浪漫。
可他们打一开始遇上就把所有都丢开了,这广阔的人世间,从来只有他们的彼此。
“出门逛逛?”
“我去换衣服。”追着他的背影坐到沙发上,只要他在家,闻青就从来不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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