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再没人性的小变态,也知道应该照顾幼崽,不可以无缘无故地欺负小孩。
哪怕这‘幼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布瑞斯:“他会哭,不是因为你。”
希迪:“那是因为什么?”
布瑞斯:“他是幽灵。”
这个解释说服不了希迪:“幽灵也是小孩子。”
也会哭,也会怕,也会不高兴。
布瑞斯笑了笑。
“那孩子是幽灵。”他轻缓地给希迪解释,“人只有生前有特别的执念,才有可能变成幽灵。死后惦记的也是那些执念,不能当成普通的人类看。”
他是幽灵,他死过一回。
那个抱着烛台的小孩现在已经不算是人,就算看着再怎么正常,他身上也有很大一部分关于‘人’的特质,随着肉身的消弭,一起散进了尘埃里。
最后还能记得的、还能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们死前,人生里最深刻的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缺失人性。
希迪:“所以他才总是哭?”
布瑞斯:“嗯。”
那个孩子恐怕是哭着死去的。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表演着自己死前最深刻的情感。
就像是一段残留在人间的投影。
希迪听懂了,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脱了衣服,把自己团成一团塞进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安安静静地眨着眼睛。
小变态难得沉寂下来,就显得很乖。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他问布瑞斯,“他们是什么东西?”
布瑞斯坐在了他床边,闻言笑了笑:“您看出来了?”
“嗯。”希迪今晚折腾够了,现在很消停,连胳膊都懒得伸出来,只是撒娇一样地抱怨,“你一点都不惊讶,可是都没告诉我。”
他去研究那幽灵队伍的时候,布瑞斯就一动没动,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希迪不稳定归不稳定,这点事还看得出来。
“只不过是个没根据的传说而已。”布瑞斯道,“我刚来时……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
希迪:“什么传说?”
布瑞斯:“三岔路口的幽灵。”
简单易懂的名字。
希迪:“就这样?”
布瑞斯就耐心地给他讲:“传说中是人死前有遗愿还没完成,死后就会化作幽灵,在午夜时出现在三岔路口。”
“它们被自己的愿望困在人间,手里捧着圣器,排成一队行走。遇到活人时,就会把自己手里的蜡烛递给他,然后那个人就会取代幽灵在队伍里的位置。”
“只有下一个人接过蜡烛的时候,幽灵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每个地区都有关于它们的传言。”布瑞斯说,“细节上会有一些变动,不过基本的内容不会改变。”
之前那个队伍里领头的孩子手里确实捧了个烛台。
希迪:“所以,如果他真的把烛台给我了,我就会变成幽灵?”
布瑞斯静静地看着他。
“有可能。”他说。
希迪有点遗憾:“哦。”
可惜没能要来看看,他还不知道变成幽灵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了想,又觉得如果自己真成了半透明的东西,就得一直被困在这座城里——这可不行,于是希迪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又说:“你刚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布瑞斯:“我也不能确定。”
那疫医的表现明显不对劲,结合他的叮嘱和这里比较知名的一些故事,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其实不难。
再说这城里刚死了一半的人,有那么个别死前意志特别强烈的,能将灵魂留下来,再组成这样一支队伍,似乎也不是特别不可能。
只是这故事不光在这个区域流传。
三岔路口传说的起源已经不可考证,似乎只要是有三岔路的地方,就有它们出现的可能。
就算是布瑞斯,也不能保证他们在这里住的第一晚就能看到那支幽灵组成的队伍。
所以他没提。
希迪:“你刚刚说圣器。”
布瑞斯:“嗯。”
希迪:“那孩子手里拿着的烛台是圣器?”
布瑞斯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恐怕是的。”
希迪:“什么的圣器?荆棘玫瑰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看得到那烛台是玫瑰花枝形状,在这片大陆上,与玫瑰有关、叫得出名字的信仰,也只有那一家。
希迪皱起鼻子:“怎么哪都有他们。”
他明明是跑出来玩儿,却又发现这鬼东西简直无处不在,有点讨厌。
布瑞斯没否认:“毕竟‘玫瑰’对于大陆来说很重要。”
大陆的根基,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希迪:“那荆棘呢?”
布瑞斯:“……什么?”
他好像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希迪重复一遍:“玫瑰很重要,荆棘呢?”
布瑞斯安静了半晌。
正是午夜,月上中天,从窗外送进一点微凉的晚风,卷起他银灰色的长发,不偏不倚,落在希迪脸上。
有点痒。
希迪在枕头上蹭了蹭,等着布瑞斯的回答。
“荆棘……”不知过了多久,布瑞斯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都比平时要低一些,但视线却一直缠在希迪脸上,像是要看清他的反应。
“荆棘是纠缠玫瑰的脏东西。”他终于说,“‘荆棘’就是罪恶本身。”
希迪:“哦。”
少年简单地下了评价:“胡说八道。”
布瑞斯一动不动,垂下眼,泪痣鲜明,颜色浅淡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目光:“怎么说?”
希迪在床上简单地翻了个身,侧身对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勾出来给他看:“你知不知道‘荆棘玫瑰’的玫瑰叫什么名字?”
‘神之眼’的眼珠像花一样悬在半空中。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玫瑰的品种,但在荆棘玫瑰的符号里,‘玫瑰’代表的永远只有一样东西。
布瑞斯慢慢地道:“文德拉。”
‘纯洁’的意思。
“未被污染的纯洁,摒弃原罪,还有……永恒的信仰。”希迪原本就在荆棘玫瑰教徒的抚养下长大,对于这个了解得更多,随便就能数出一大串文德拉玫瑰的含义。
“他们以荆棘来比喻罪恶。”少年在月光下,对着布瑞斯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微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可是你忘了吗?玫瑰原本就带刺。”
花与花枝,与叶子和尖刺,与深入地下的根系,这些所有东西加在一起,才能被称为是一株完整的玫瑰。
缺一样都不行。
如果说带刺的东西就是罪恶,那么所谓的‘玫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布瑞斯长久地沉默。
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希迪没继续这个话题,抓住布瑞斯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绺长发,绕在手指上玩。
又小声感叹:“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妖精骑士也是,三岔路的幽灵也是,甚至对荆棘玫瑰,他的了解都比别人要多一些。
“我是个吟游诗人,四处流浪。”布瑞斯没看他,也不知在跟谁解释,“总得比别人知道得要更多点,才好讲故事。”
希迪已经有点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少年胡扯了一阵,没了牵挂的问题,现在困兮兮的,眼睛半睁不睁,近乎恍惚地盯着布瑞斯看了几眼。
他半张脸都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看到第三眼的时候,布瑞斯俯下身,轻柔地亲了他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希迪又把自己往被窝里塞了塞:“我困了。”
“嗯。”布瑞斯轻轻地用手遮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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