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道:“你放开我。”
“再动,别怪师父将你另一只脚也绑住。”
昭昭气坏了。
“你凭什么绑我的脚,连我父王、母妃、兄长都不敢绑我的脚!”
“你要是识趣,就快些放开我,否则,我一定让我新师父来狠狠教训你,为我报仇!”
长渊不甚在意道:“那就让他来吧!”
“你——”“你要将我抢走!你怎么能这样!”
“还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能动了,你故意骗我,才装作陷在魔窟里出不来,你知不知道,我为此担忧了多久。”
长渊垂下眼。
“哦。”
“是么?”
昭昭踢他一脚。
“你说呢?”
长渊挑眉:“可你不是已经拜新师父了么?为何还会为本君担心?”
昭昭哼道:“本龙心善,你管得着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重新恢复了澄明之色。
昭昭打眼一望,才发现赤霄剑所去的方向,既不是东海,也不是一十四州,而是一路向南。昭昭心头突一跳,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瞪大眼睛,定定望着长渊。
长渊道:“我们去蜀中。”
蜀中。
这两个魂牵梦绕、刻在神魂深处的两个字。
自从师父走后,昭昭便再也不敢想,也再也不敢回去。
怕看到昔年的一草一木,会忍不住想起师父,会失去一个人坚持下去的勇气。
昭昭蓦得停止了挣扎。
低头,看万家灯火从眼前迅速掠过。
见昭昭突然不说话,长渊低声问:“怎么,不愿意跟师父回去么?”
昭昭依旧没有吭声。
大颗大颗的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流出,滴在手背上。
“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好一阵子,少年闷声道。
长渊不肯轻易松手:“那你要答应师父,不能逃走。”
这次,昭昭很配合的点头。
长渊便也守约,慢慢松开手。
昭昭坐到长剑另一端,迎着猎猎风声,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下方景象。
长渊见状,长袖一拂,挡在下方的层云立刻散开,露出苍穹之下的人间景象。
炊烟袅袅,灯火绵延。
赤霄乃上古神剑,日行何止千里万里,不到半个时辰功夫,便由魔窟一路穿云破雨,抵达了蜀中上空。
十万大山巍巍峨峨,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州正下大雨,蜀中却是天清气朗,月照千峰,一如四百年前的景象。
无数蜿蜒曲折的山道,蛰伏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面。长渊御剑在一处山峰外停下。
昭昭望着熟悉的山道,熟悉的月光,眼尾狠狠一红,再禁不住,泪如泉涌。
时隔四百年,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和心心念念的师父一起。
“蜀中,我回来啦!”
少年奔前几步,踏着一地月色,踏着散落在时光长河里的蚀骨思念,冲着空旷无际的群山高声喊道。
第148章 一剑霜寒19
师徒二人在山里的破庙里过了一夜,如四百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四百年前,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小少年,对从天而降的陌生修士还心存着戒备,对以后的生活也充满惶恐和茫然,破庙里的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而今时今日,昭昭可以理直气壮的指使便宜师父给自己揉脚腕,生火,烤兔子,洗脸擦脚,并且肚子里还盛满委屈。
这四百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便宜师父呢,不仅忘了他,还收了其他的徒儿。
每每想到此处,昭昭便忍不住的妒意冲天,酸涩嫉妒。
因掐指一算,便宜师父收墨羽入门的时候,他正在麒麟宫过着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日子,成日傻乎乎握在鳞片祈求师父快点回来呢。
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师父正和其他人秀恩爱呢。
小龙肌肤娇弱,被缎带缚了那么久,脚踝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长渊盘膝坐在观音像前的稻草上,捉住昭昭那只脚踝,动作轻缓的给少年揉着。孤月高悬在山峰之上,如梦如画,月光泼洒入庙门,给破败的小庙渡上一层温柔的银光,连那尊只剩了泥胎的观音像,都如同换了新衣,栩栩如生起来。
昭昭安安静静的让师父揉着,没有再找茬,显然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时光。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便宜师父。
可完全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这毕竟是他等了四百年,盼了四百年的师父。
昭昭抬起眼睛,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长渊。
出了魔窟,便宜师父身上那股独属于战神的气场与威严又回来了,一双眉眼,沁满冰霜,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但此刻低头垂目,乌发微垂于莲袖,专注给他揉脚腕,眉眼间又漾着一股与周身冰雪之息截然不同的温柔。
昭昭心里不由又想起在一十四州时,师徒相处的中中。
那个时候,这个便宜师父可处处瞧不上自己,不仅狠心的让他住在潮湿寒冷的禁殿里,闭门思过,日日自省,还总是给他制定中中苛刻的规矩,生怕他走了邪魔歪道。
虽然是他有错在先,可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他依旧很委屈。
昭昭被揉得很是舒服,能站起来后,就走到观音像前,先抬起袖子,跪坐到莲台上,仔仔细细将石像上沾染的蛛网与尘埃擦拭了一遍,而后走到破庙正中,对着观音大神的宝像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要是有香就好了。
昭昭在心里想。
长渊难得见少年如此安静乖巧的模样,靠在香案上,定定望着,错不开目光。
昭昭没拜过佛,也不知道正确的礼节是什么,就按着自己了解到的,最虔诚恭敬的方式,向观音大神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长渊若有所思,趁着少年跪伏祷念的间隙,起身走出庙门,踏着一地月光来到旁边一处峭壁旁,采了一捧淡粉色的六瓣灵花,置于袖间。
昭昭足足拜了一刻的时间才起身,正要站起来,眼前忽多了一捧淡粉花束,因是新采的,花瓣和花蕊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一股浅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昭昭眼睛一亮。
“没有香,用鲜花代替也是一样的。”
长渊道。
昭昭双掌合十,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好一会儿,方接过来那捧花,恭恭敬敬的摆到观音像前的莲台上。
香案太破了。
莲台是观音大神修炼之处,又离观音大神法身最近,观音娘娘一定可以听到他的祷告的。
摆完之后,昭昭才问长渊:“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香?难不成,你偷听我说话了?”
他明明是在心里偷偷说的,便宜师父怎么会听到。
长渊道:“师父不用听。”
“礼佛的规矩,师父还是知道的。”
昭昭心里轻哼声。
他就说,这是他自己的秘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包括便宜师父。
长渊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四百年前,少年一个人拎着小包袱,离开观音村之后,夜间独自露宿破庙,是如何在这座观音庙里足足磕了一百八十多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破了,祈求观音大神保佑自己能和师父早日重逢。
兜兜转转,波波折折。
虽然人间已经换了四百轮春秋,但当日的小小少年,终于还是找到了师父。
从此,再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流浪了。
夜里,昭昭睡在庙里唯一的稻草席上,长渊则依旧盘膝坐在一边,将外袍脱下,盖在少年身上,并用莲袖轻轻驱走周围的蚊虫。
昭昭其实没有睡意,但依旧闭着眼睛假寐,心安理得的享受便宜师父的照顾。
次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昭昭先到溪边洗了脸,又采了一些荷露,存在瓷瓶里,准备留着以后酿琼浆用,涉溪往回走时,长渊已在小溪另一头站着。
一刻后,昭昭坐在溪边的山石上,乖乖让长渊给自己梳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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