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条蛛网一样的脉络铺展在整个魔界的大地之下。
毫无疑问,那就是魔脉。
与其说是蛛网,也许用血管来形容更贴切——
我从魔界火山拿掉的那块石头并不特殊,只是构成魔脉的亿万魔物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但是拿掉它,闭合的魔脉便有了缺口,就像一个装着空气的袋子,被人用针戳开了一个孔,绷着的那股劲儿消失,被撑满的袋子塌下去了。
每时每刻,魔脉中的魔力都像血液一样,正缓慢地从被割破的伤口处流失,放任下去,魔界这个巨人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
一下接收太多信息,我有些头晕,靠在椅背上十几分钟才缓过来,一抬眼,刚好看到魔王殿外栈道上的加西亚背身离开。
我用手捏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行移开视线去看那群在避难所里的学生,一个医疗官正在给那个小恶魔接手,但一晃眼,目光又回到加西亚身上。
他返回第九领域,在医馆一锁链抽醒了梅菲斯,梅菲斯昏昏欲睡,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话就打着呵欠重新躺下。
加西亚在医馆停留了几分钟,去了领主宫殿。
他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处理累积的公务。
除了我和梅菲斯,没有第三个天使或恶魔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领域内的恶魔十分信任地向他呈递战报,询问如何布防。
加西亚坐在议事大殿的主座上,出神地看向一边的书架,没有回应巡逻官们,起身回到卧室。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待在卧室里,要么清洁他的锁链,要么看书,或者入神地想什么事情,有时他会忍不住勾一下嘴角,然后立刻回神,陷入沉默。
每天处理完战报,我都会抽空看一眼加西亚,他在领主宫殿住了一星期后,终于跨过黑河,离开魔族地界。
同一时间,避难所里的小恶魔正在给其他同学讲述手背上签名的来历,引发一片艳羡的呼声。
我撑着侧脸看了一会儿,把被流放到第三领域的昆尼尔调回了他的黑魔晶宫殿。
第76章
加西亚离开的第三天,我把处理战报、布防的任务交给昆尼尔,带领几个领主前往已经沦陷的第十、十一、十二领域,斩杀了镇守在这三个领域内的六个四翼天使和一个炽天使,将天使军团逼退到圣灵废墟。
我通常不会理会没有挑战性的对手,但兰萨已经消失了,留在这里的只是魔王,所以除了守将之外,凡是视野范围内的天使,被我斩杀殆尽。
魔脉受损,魔族大军左支右绌,即便我暂时收回这三个领域,目前也不能立即调来军队戍卫,这一趟只为鼓舞魔界士气,顺便震慑神界。
除非神界还有一个像梅菲斯那样的天使,召出神脉里蕴藏的天父祝福对付我,否则除了德维尔那种级别的炽天使,普通的天使、乃至炽天使都不可能杀得了我。
轰的一声,巨大的魔力震荡声荡平了圣灵废墟外的天使军团,我砍下四翼天使的头颅挂在神殿外的桅杆上,在唱诗台上略作休息,擦去宽刀上面的血迹。
我不是一点伤没受,左边脸颊被第十一领域的炽天使守将用圣水烧出一条血痕,身上的黑衣被血水浸透,湿哒哒的翅膀滴落着殷红的液体。
我不喜欢血腥味,此刻却被血腥气包围几乎难以思考,烦躁地扯掉上衣,和驻守在废墟对面的诺维雅打了个招呼,回到第九领域略作清理。
之后我没有休息,直接往莱锡尼港湾的方向飞去——清除完鸠占鹊巢的天使,该去找德维尔要回我的东西了。
莱锡尼港湾没有天使镇守,镇上的居民都被疏散,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通往莱锡尼高峰的路上,沿途没有任何禁制和结界,简直像是扫平所有障碍等我过来一样。
德维尔确实在等我,他还没有收回加西亚,背后张着四翼,站在神殿外的那颗树下。
看到我脸上的伤时,他的眼神颤了一下。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忙着寻找修复魔脉的方法,忙着应对天使的迫近,只有偶尔空下来时,会思考一下我和德维尔的事。
我才发现,其实战争早就开始了——就在我第一次见德维尔的那一刻。
这场先遣战并不血腥,也不需要真刀实枪地厮杀,只是情感的博弈。
他对我说的那句话就是开战宣言,是我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在无知无觉间被击溃。
既然是战争,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和我以前经历的无数场挑战一样,兵不厌诈,技不如人就合该引颈受戮。
我看着那颗花树——山下的世界弥漫着腥风血雨,这里仍然是一片静好。
树上的花瓣曾经在摇晃间掉在我和德维尔身上,凹卷着的花瓣雪白无暇,和魔界雪山上的雪琥珀很像。
只是这时,那抹白色格外刺眼,看得我心生躁郁。
我不想久留,开门见山地对德维尔说:“把发带还我。”
第77章
德维尔没有动作,静了几秒,说:“你把它送给我了。”
“是,但现在我不想在你身上看到它。”
“……”
银白的发带还缠在德维尔的左手腕上,他无声地蜷起那只手的手指。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腾地烧起一把火来,我嗤笑一声,说:“魔脉已经毁了,你不用再装出一幅喜欢我的样子。”
德维尔蹙眉,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伸出手说:“你拿过来,或者,我自己去取。”
“……”
我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止不住地沸腾叫嚣,提刀往上一豁,黑色的弧光闪过,花树的树干忽然沿着一个斜提向上的切面滑下,枝丫摇晃哗啦啦直响,白色花瓣簌簌落了德维尔一身,最后砰的一声砸倒在地上。
这样就舒心多了。
我收回宽刀,走到距离德维尔几步远的地方,“摘下来。”
德维尔的目光反复在我脸上那道伤处逡巡,低低念出咒语,说:“你亲手戴上的,想要回去,就亲手解下来。”
“好。”
我上前几步,拉近距离。
进入德维尔身边的一定范围内,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幽的味道。
没了花树的遮挡,他的金发被阳光映出了金属一样的光泽,瞳孔几近透明,羽翼软蓬细绒,像是花快要融化进阳光里。
我拉开他左腕上的结,发带触手凉滑,与他的体温相近,戴在他身上久了,浸染上淡淡的清香。我只碰一下,便觉得指尖也留下印记。
炽天使就是炽天使,无论做了什么都能继续神圣、一尘不染。
德维尔手腕上的发带和我当初缠上去的一模一样,连缝隙、角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一圈一圈解下来,很快看到底下银色的护腕。
就在发带的尾端滑过他的护腕、最后一丝与他的联系快要被切断时,德维尔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不是装出来的。”
他看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但没考虑过其中的意义和严重性,直到现在还在探索。
“……”
我挣开他的手,看了眼掌心里的发带,魔法火苗腾然跃起——这条发带是特意给德维尔炼制的,离了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敢耍我,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给过他机会解释,他一次次沉默,现在我没有更多的耐心供他消耗了。
既然那是一场战争,我便当是被他砍了一条手臂,疼归疼,只要找到出色的医疗官,未必不能恢复。
做伴侣,可以黏黏腻腻藕断丝连。
做对手,敌我双方就要泾渭分明。
他选择了后者,便是把之前的所有事变成了诡计和较量,战争之中就是要杀伐果断、伤亡自负,往冰冷的博弈中增添柔情,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毁灭总是比构建简单得多,花了几天时间锻造出来的发带,在魔法火焰下只撑了几分钟便开始分解。
德维尔澄澈的眼眸轻微震颤,伸手来夺,我干脆五指一收,一条完整的发带顿时被爆成了无数碎屑,飘飘扬扬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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