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是一堆层叠着的躁影,有武器的冷芒也有黑色的翅膀,不等我分辨,便模糊下去。
我好像真的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第七领域……”我揉揉仿佛被脑海里突然膨胀的画面挤得发痛的额角,说到一半便停下,因为我暂时很难组织出那句真正想问的话。
我的表情一定很说明问题,小恶魔觑着我的神色,惊异地说:“您真的不记得了?”
“……”
虽然没有得到我的确切回答,但梅菲斯对答案很笃定,表情从惊讶过渡到里了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唔,那么强的魔法有后遗症倒也正常。”
“后遗症!?”小恶魔急躁起来。
飞到我身边,不敢轻易触碰我,只能靠言语提醒,尽量帮助我回忆:“那天是您在第七领域救下我们,把我们带来第九领域,也是您让梅菲斯老师教我们魔法的,您忘了吗?”
救?
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怎么了吗?
为什么需要我救?
许多问题凌乱地缠在一起,我只能揪住其中一个线头,头疼地问:“伯明纳在哪?”
他连一个学校都守不住吗?
小恶魔被镇住了似的,好半天没说话,只是忽上忽下地飞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梅菲斯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转为同情了,插话道:“哎,想不起来就算了嘛,这样不也——”
小恶魔难以置信地说:“伯明纳大人早就死了,兰萨大人,您怎么了?”
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被天使啊,还是您亲手帮伯明纳大人收的尸!”
骨头断裂的翅膀挂在桅杆上被风吹得摇摆,穿破翅膀的骨刺摩擦着我的颅骨。
我隐约看到翅膀上方还有挂着一颗头,凌乱头发下的那张脸被一团黑雾笼罩着,怎么也看不真切。
倏忽之间,一股失重感袭来,眼前重影,脚下的屋顶乍然开裂,轰隆隆地坠下去。
身体剧烈地一晃,我立刻展开翅膀想要飞起来,谁知翅膀像是灌了铅,一抖之下竟没抖开,短暂的滞留足够让我意识到刚才的摇晃只是错觉。
失重时我似乎记起了所有事,在极短的时间内愤怒、痛苦、难过,然而等到视野重新有了焦点,一切又都像羽毛划过水面带起的涟漪,一闪即逝,留给我的只剩空茫。
很快,空茫被填充起来——
为什么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要迁移到第九领域?
因为伯明纳死了,第七领域被毁了。
没有恶魔会对魔法学校动手,只能是神界的手笔。
而这些,都和德维尔有关系。
德维尔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在领主宫殿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确认我会不会让他离开……
无数零散的碎片,凝成了一支裹挟着强劲魔力的黑色箭羽,从天边飞来,铿的一声,钉在环绕着我的空茫外壳上。
我见过这支箭,它出自我手,曾经飞过同样的距离,穿透了一个坚固的结界。
泛着冷光的箭尖像破茧的蝴蝶,振翅间将钉出的裂纹不断扩大,最后只听得“咔嚓”一声——
就像迦南圣地外溃散的结界一样,横亘在我面前由六十年的光阴形成的无形的墙,轰然崩塌了。
第101章
两天之后,我在第七领域的河滩边见到了德维尔。
我在这里给他锻造过发带,见过加西亚,也是在这里烧掉了伯明纳的头颅和翅膀。
河滩边有一道禁制,禁制沿着神魔边界向外延展,一望无际。
梅菲斯说这是德维尔堕天之前设下的。
禁制在圣地之战后将两界隔开,不允许弱于他的神魔两族穿越,完全杜绝了后续战役,给了两界充足的修养重建的时间。
魔界崇尚武力,德维尔堕落到魔界,舍弃作为炽天使的荣耀的同时,也将他与过去的一切割裂开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魔王。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立了沉睡节,日期就是你进入魔界火山那天。按照他的计划,魔界会在每年的那一天全面休息,就像神界的安息日一样。”
两天前,在第七领域魔法学校的教学楼顶,梅菲斯得意地对我说:“后来我提议说,既然是纪念你的节日,就应该按你的喜好来。你喜欢天使,还是让大家扮成天使狂欢更符合你的心意,啧啧,你是没有看到他当时的脸色,简直快绿了!”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让昆尼尔代理执政,着手魔界的战后重建,自己却来到魔界火山,在那里复刻出莱锡尼高峰上的景象,不允许任何恶魔进入打扰。
可以说,我在火山下待了多久,他就在火山外等了多久。
而且不是单纯的等——始魔石需要魔脉级别的魔力冲击才能被激活,一个恶魔的魔力再强也抵不过魔脉,所以他要把自己当成容器,逐渐吸收积累魔力,以达到冲击的阈值。
与蚌壳里形成珍珠的方式类似,这是一个需要承受漫长肉体折磨的过程。
不仅痛苦,还很危险——
承载着整个魔界的魔脉何其庞大,普通的恶魔哪怕只承纳魔脉泄出来的几十万、几百万分之一的魔力,都有可能被涨成碎片。
德维尔容纳着这样难以计量的魔力,这十年里哪怕是被树上掉落的树叶碰到一下,都有可能引起体内魔力的紊乱。
他却日复一日坐在火山外的花树下,任由积累的魔力在体内膨胀冲撞,神色平静地翻过一本又一本古老的书籍。
我不知道他是有禁忌书在有恃无恐,还是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不在乎。
总之,我既不喜欢他做的事,也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他适合金发、适合雪白的翅膀,他不该来做这样的魔王,我宁愿他一直是圣洁完美的炽天使。
第102章
德维尔在我身前不远处停下,像是终于等到靴子落下的人,解脱与审判同时来临。
他的声音很轻,说道:“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伯明纳的事还是魔法学校的事?”我问。
德维尔的瞳孔微微扩张,像一道黑色的影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我在第九领域的魔法学校碰到了梅菲斯,如果没有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
“你太不了解我,也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了。”
我冷哼一声,“战场上的事是一码,情人之间的事是另一码。神魔开战,我们立场不同,各自为战,各负伤亡,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些迁怒你吗?”
凝固的影子松动了一下,像是一颗落满尘埃的古树突然被风吹掉了表面的尘土。
我走近他,倾身说道:“我对情人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骗我就可以,还是说,你真的做了什么,所以心虚了?”
德维尔垂眸看着我,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轻轻勾住我的手腕。
“没有不就行了。”我笑着直起身。
他的力道轻到只要稍微一摆就能挣开,凝视着我:“你记起多少了?”
“没多少,都是梅菲斯告诉我的,我真的在迦南圣地前面捅了你一刀?”
“……”
“怎么?伤心了?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不是。”
“那是……反正早晚都能想起来,不说这个了。”
我反手握住他,揭过这个话题,状若无事地问:“昆尼尔找你干什么?”
“……”德维尔收紧搭在我腕上的手指,说:“神界担心你苏醒后魔界会再次开战,想要签订和平协定。”
“他们不来惹我,我才没那个闲心。”
“……嗯。”
“所以呢,你们聊出什么来了?”
德维尔的手再度加力,从手腕滑下去,手指嵌进我的指缝里,拉着我往前走,说:“战争对神魔两界有害无利,无论是我还是昆尼尔,都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能和谈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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