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跟曹金玉攀谈时,却也没忘了关注沈凡,他注意到沈凡盯着曹金玉看了一会儿,并不长,但沈凡很少会在意旁人,更不会盯着别人看。
“他的魂火很弱,是不久于人世之相。”沈凡说。
谢云澜一怔,他不由又往曹金玉那边看了眼,他方才攀谈时注意到曹金玉神色憔悴,只以为是对方赶路劳累所致,现在想来,或许是对方身患什么疾病,否则一个三十出头的人,魂火怎么会这般微弱,不久于人世呢?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死生无常,谢云澜在战场上早见惯了死亡,他与曹金玉不过萍水相逢,几句话的交情,也谈不上为对方伤心难过什么的,此刻不过感叹了一下,随即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王泰他们在火堆上架了口锅,取了点外面的雪块来烧开,然后用干粮泡水吃。
沈凡不吃这么粗糙的东西,谢云澜将从之前路过的县城中买的点心拿出来,放在火堆上热热递给沈凡。
一行人吃过晚饭后,便开始铺床准备睡觉。
两拨人各占一边,曹金玉十分上道,将避风的那一边让给谢云澜他们,自己那一伙则缩在破庙的另一边。
虽说是避风,但这破庙到处都是窟窿,就没有风吹不到的地方,谢云澜这边也就是稍微好一些。
谢云澜找来稻草铺在地上,又铺了几层衣物,尽力让这临时的床铺变得软和些,他选的位置也是最温暖最靠近火堆的,弄完后示意沈凡躺上来,自己则躺在沈凡旁边的稻草上,帮其挡风。
夜色渐深,众人纷纷睡下,除了从破洞处传来的风雪声外,破庙内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凡翻了下身体,睡不着。
这破庙不亚于一个大通铺,睡觉时虽不至于紧挨着,但声音却是一点阻隔都没有,沈凡是第一回 发现,男人睡觉时竟然这么吵。
他只跟谢云澜睡过,而谢云澜睡相很好,不打呼噜,更没有非要盘着点东西的爱好。
谢云澜倒是睡熟了,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军营里哪一个营帐夜里没有鼾声?有个别鼾声如雷的,在营帐外都能听见。
可即便睡熟了,因为多年来养成的警觉,一些异样的声响会让他随时再醒来,此刻他便因为沈凡这翻来覆去的声音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用不惊动旁人的音量,悄声问:“怎么不睡觉?”
沈凡看他一眼,仍旧不解释:“因为我叫沈烦烦罢。”
谢云澜:“……”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谢云澜意识到不接茬也没用,这个仇沈凡会记到天荒地老,还是得主动点解决。
谢云澜便摆出商量的态度,好声好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记仇?”
点心也买了许多,能哄的方法他都试过了。
“我没有记仇。”沈凡说。
谢云澜:“那你怎么老提那句话?”
“因为我叫沈烦烦罢。”沈凡面无表情地说。
谢云澜:“……”
第61章
沟通失败,沈凡这仇不知道得记到什么时候才能减轻点,谢云澜叹了口气,没再提此事。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那些鼾声仍在继续着,众人都睡得很熟,此刻除了他和沈凡外,只有一名负责值夜的侍卫醒着,侍卫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添点柴火,木柴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曹金玉一行人所在的破庙另一边,也不知是没有防人之心,还是觉得他们不是坏人,竟然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全都躺下睡了,睡得很沉很沉,不像他们这边还时不时有点翻身的动静,那边的人睡着后便不再动弹,火堆旁一片寂静。
谢云澜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便想躺下继续睡,明天风雪停了还得继续赶路。
可他刚躺下没多久,便感觉外面的雪势骤然加强,连带着吹进庙里的风都冷了许多。便是身强体壮的谢云澜都感觉有些冷,他想了想,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拿下来一件,盖到沈凡身上,又帮沈凡把盖着的衣服掖了掖,确保他不会冻到。
弄完后,他便又躺下了,侧着身体,背对着沈凡。
沈凡也背对着谢云澜,他还是睡不着,在又一次辗转反侧时,又转到了谢云澜那面。
沈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谢云澜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可下一刻,恰巧一阵冷风吹过,谢云澜缩了下身体,裹紧了身上那件仅有的外衣。
沈凡看着他的动作,他看了一下谢云澜身上盖着的,再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去掉谢云澜方才给他加上的那件,他本身就盖了三件,其中一件还是最为保暖的狐裘,无论是数量还是厚度都比谢云澜那边要多,可谢云澜偏偏把自己那仅有的两件衣物又分了一件过来。
就像先前他把那个暖手用的手炉递给沈凡时一样,在谢云澜帮沈凡系披风时,沈凡注意到那双手早已在风雪中被冻得通红,而沈凡因为一直坐在马车中,本身又不是特别怕冷,手指白嫩如初。
人类是很渺小,也很脆弱的,可能多吹了点风,就会生病死去,沈凡很清楚这一点,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生与死。
只是他从不在意,生死轮回本就是既定的命数,同时也是天地运行的基本铁律之一,便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不在意凡人生死,更不会因为凡人的脆弱,而特意去关照对方。
因此,他也理解不了谢云澜对他的这种过分关照,明明这个人类自己才是需要被关照的那一个。
离京前,那夜酒醉,沈凡曾在谢云澜的马背后,说对方奇怪,而随着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发现他并没有搞懂对方,反倒越发觉得谢云澜很奇怪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谢云澜皱了皱眉,这点寒冷倒也算不得什么,他有内功在身,趴在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生病,顶多就是有点难受,忍忍也便罢了。
他将衣服又裹紧了些,准备硬抗过今夜,可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身后贴上来一股热源,温暖的狐裘将他包裹其中,同时还有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胸膛。
谢云澜条件反射的就想将这双手拿开,但将手覆到其上后,又犹豫起来,他转过头,低声问:“你做什么?”
他特地给沈凡准备了一个抱枕,按理说不需要再用他来充数。
沈凡这回也不是因为没有抱枕,他一脸无辜的说:“你这边暖和。”
谢云澜盖的衣服自然不够暖和,沈凡指的是他的体温。沈凡不怕冷,但他确实更喜欢温暖的环境,此刻他将谢云澜一把抱住,一个人的被窝顿时变得更暖和了些。
若非人类的形态不方便他发挥,他已经从头到脚的把谢云澜圈起来盘住了。
但光是眼下的抱,对于谢云澜而言,就已经有些过分亲密,让他难以忍受了。
不是难受,是那种……让他脸红心热,却又不敢在沈凡面前表现出来的难以忍受。
那夜暴雨下,城楼上的惊鸿一瞥,谢云澜心神彻底失守,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对沈凡的感情,可他随即还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身份,地位,乃至寿命,他都可以暂时忽略,唯有一件事忽略不得,那就是沈凡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他对沈凡的那般。
沈凡做的很多举动都很容易让人误会,可了解他后就会发现他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他生性淡漠,没有情爱的概念,想让他理解并接受很难,尤其还是差距如此之大的,除却身份,还有性别,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跟男人在一起就显得很离经叛道了。
就谢云澜知道的那些好男风的人,也就是在外边玩玩,回家去还是会与女人结婚生子,说到底,世俗之中,是无法接受两个男人像寻常的男女夫妻一样长久地在一起的。
谢云澜不想要只是玩玩,他躺在泥泞的土中,沈凡伸手拉住他的那一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这样浓烈和磅礴,让他那一瞬竟有亵渎神明的勇气。
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哪怕他的一生这样短暂。
这一路上,谢云澜时不时在想,自己跟沈凡最大的阻碍到底是性别,还是人与非人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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