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晟疼惜地吹了吹,也再不必问疼不疼,只红着眼睛用干净手绢将血污擦净。
张清英哭笑不得地看楚晟从药膏里抠出一大坨,随后紧绷着脸小心涂抹到看起来有些可怖的伤口上。
得到了和女子同等的对待,张清英心里的郁闷才散去一些,看着灯下那神色自责的人认真轻柔的动作,渐渐抚平了一夜的不安。
年少练武时艰苦,流血流汗都是常事,张清英也从不觉得受伤于自身是什么大事,只是见着楚晟照顾着旁人,心里眼里都巴巴望成了酸,竟也无病呻吟起作态,为分一羹温柔。
昏黄的烛灯亮着,楚晟坐在小榻上闭眸浅寐时不自觉偏向张清英,最后靠着张清英的肩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闭上眼后的眼睫显得很秀气精致,张清英从兜内取出一根银针,左手屈指一弹挑灭了烛火。
房内暗了下来,闭目后只能听见靠在身上的人轻微的呼吸声。
在夜里平淡又安心。
隔墙的寺庙里灯火通明,十几个被绑住手脚的少女麻木地被关在底下暗室中,这暗室不见天日,每天只送一餐剩饭,吃饭时也从不解开手脚,僧人只将饭用一大盆装好放在地上便出去。
一开始都没人去动,只有饿到受不了以后才会挪动着身子,像被人踩在地下的虫一般艰难爬过去,再如同狗的姿势低下头吃掉盆中的食物。
难言的味道弥漫整个暗室,有人的眼泪掉进了大盆里,呜咽着咽下一口口冷掉发馊的饭菜。
“不要哭,”谁轻声说道,“今夜阿兰没有回来。”
阿兰与阿梅是她们中一对姐妹,今日该送去给住持验身,看是否足够乖巧听话,若是将那些床上的伎俩学过关,这才能送给太守老爷享用。
她们中不乏已经经历过的人,待被玩腻以后就转手送给其他官老爷做玩意儿。
每次验身之日只有一晚,太守老爷豢养着她们,又嫌弃圈里过于脏乱,所以她们不会整夜留在太守府,一般是夜半就会被人抬回来等待下一次召幸。
若是其中动了逃跑心思,失败者如阿梅这样被弄死后尸体会故意被示威一般抬回来待一日。
角落里面目模糊已经气绝的人衣衫和身上都破烂,明显生前被惨无人道地拷打又侮辱过。
说话的人闭上眼,像是在安慰自己般又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回来呢。”
第75章
从手腕处寸关尺三脉传来的脉象虚弱,楚瑾将女子的手放回被中盖好,叫莫瑀去厨房端来一碗糖水。
这姑娘身子虚弱,又因为多日未食肠胃已经变得脆弱,其他油腻之物下去只怕伤肚伤胃,需用白粥慢慢调理几日才能好。
可她昏迷不醒,强行将白粥灌下去恐生意外,楚瑾便先用糖水抵一阵子。
若非她脉象虚弱,情况实在危机,楚瑾不会在其昏迷之时喂食糖水。
用衣物遮盖着的人双唇发白,身材纤细头发微黄,楚瑾掰开她的眼睛,见她眼结膜附上一层苍白之色,是贫血与营养不良之兆。
除此之外,仅是从破烂衣袖中露出的肌肤已经全然是青紫的伤痕,他轻叹一声,隐忍下心中的怒火。
“整个太守府没有密室。”张清英又仔细勘察了一遍太守府,并未找到什么差错。
莫瑀将温热的糖水端来,楚瑾轻轻吹了几下,让莫瑀将床上的人扶起来。
楚瑾先是试探性地用羹勺润湿了她苍白的唇,不想姑娘舌尖尝到甜意,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身体做出了强烈的求生反应,下意识主动汲取着糖分抚平饥饿。
见人作出吞咽的动作,楚瑾又小心喂了一小勺糖水,一碗糖水喝去一半楚晟才推开门进来,他匆忙灌下一杯茶,满头大汗道:“暗地里探过了,未听说过有什么女子走丢,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他喝得呛口,掩唇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三年之前南阳郡河坝决堤造成流民成千,其中有部分涌入城中被普宁寺收容。”
“普宁寺?”楚瑾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皱起眉,看着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人面色更加冰冷。
饥饿将阿兰从昏睡中煎熬醒,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面前的光刺眼到极致。
她一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脸与手臂之上的伤却比昏迷前好不少,疼痛消减去许多。
她迷茫地看向四周莫名有些熟悉的布局脸色突变,几欲恐惧到尖叫,正好端来白粥的楚晟及时察觉她的想法,手疾眼快将她嘴捂住。
目光触及到房内小榻上那个昨夜救了自己的男子,阿兰眼含泪光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尖叫,楚晟才将她松开。
将身上衣衫拢紧,阿兰苍白着脸色从床上硬撑起来,噗通一声向张清英跪下,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张清英蹙眉将她扶起:“沉疴未愈,气血又虚,想必你饿极了。”
楚晟将放凉的白粥递给她,并不急着询问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女子哆嗦地被楚晟从地上扶起来坐到凳子上,一边捧着洁净的碗勺,泪水尽落了进去,她拿起羹勺往嘴里送粥,又将咸涩的泪都吞咽回去。
入秋天气本该干燥,被这淅淅沥沥的雨一打又变成了湿冷,捏着杨尚寄来的信,楚瑾手指极尽克制用力,指尖都颤抖得泛白。
莫瑀刚从张清英口中得知普宁寺与程安和的勾当,准备与楚瑾商量何日将他正法,见楚瑾捏着一封信眼底怒色难藏,便先询问道:“何人来信叫你这般气恼?”
“那姑娘说了什么?”楚瑾先问道。
将事情简练几分,莫瑀快速道:“三年前普宁寺以收留流民为由将百姓招进去,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洒扫做活,后来有人察觉同行的女子不见踪影,住持以太守府安排了新活路为由打发去,后来女子一批一批地被他们以送去工坊以工代赈为借口送出去,实际却是又拐了个弯被关到了普宁寺暗室。”
暗室之名一出楚瑾已然知道这群女子的命运是如何,他静静听着,莫瑀握拳道:“届时适龄美貌女子便……被送去习教那些风月伎俩,送给程安和做玩物,若是容貌不佳就转送给西山上土匪。”
“若年龄尚小……”莫瑀忍着将程安和大卸八块的冲动平静道,“送与喜幼童的官员,亦或留着等待她们长大。”
权色交易,笼络成结,程安和多年以此讨好着往来各路上级官员,任谁试过那经过调教多年的女子,都得心意荡漾堕入其中。
更别提这些女子本就是豢养的玩物,无论如何折腾都无碍,若是死了也只能算她们自身没福气。
实在喜欢的,放个小利或给程安和行个方便,自然就能领一只心意的宠儿回家,不过藏在何处,日后如何,除了被带走的人没人知道。
“人证物证俱在,”莫瑀沉眉道,“即日就可将他拿下。”
“不……现在不行,”楚瑾摇摇头,他抿唇将手上那封信交给莫瑀,“你看这个。”
有力的墨迹穿透了信笺,莫瑀只觉得一阵窒息之感将他裹挟,四周的阴暗从湿冷的角落聚集,凝聚成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将人吞下后骨头嚼成了渣。
“你想留着程安和做引子,从土匪那里抓名单?”莫瑀轻声道,西山土匪窝牵扯甚广,官匪勾结必定有其他人从中获利,他知楚瑾心思,却不赞同道,“太危险,你若想做,待陵州兵马到时再说。”
“不,”楚瑾坚定地摇摇头,他沉声道,“若是待陵州的兵马到了,你就不知道。”
“衣冠楚楚之下,还有谁满身鲍鱼之肆的腥臭。”
他特意叮嘱大伯兵马来得隐秘,就是为了打土匪一个措手不及,官匪勾结在预料之中,只是牵扯到这么多郡县还是令他震惊,若不能一次将所有毒瘤都拔出,他不知道待他们离开之后还有谁会东山再起,成为下一个程安和。
“你想如何?”莫瑀握住他的手,认真承诺道,“若有危险的事只管交给我。”无论楚瑾想做什么他都会拼尽全力,哪怕是只身闯进土匪窝。
莫瑀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与楚瑾不谋而合,只是这一次楚瑾也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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