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确实是一杯应景的酒,颜色很容易让人想到都市中的绯闻与红粉佳人,赵没有正要道谢,却猛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刚刚说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女人不答,又取出一瓶黑麦威士忌,加入干味美思和金巴利,加冰搅拌,最后用橙皮在空中拧出气雾。
她举起新调的酒,和“大都会”相碰,酒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赵没有知道这支酒,名为“老朋友”。
“很久不见了,院长。”女人将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这个动作被她做起来显得艳丽又豪迈,赵没有不由得问,“你是谁?”
女人伸出手,像是在他面前擦去一层雾气,编码合成的音容影像消失了,赵没有第一次看到姥酒馆主人的真容。
对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绝对不是个女人,穿着白色长衣,赵没有无端觉得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来,这是当年古都研究院的制服。
赵没有看到他带着透明的嘴罩,这个特征像一把钥匙,打开尘封的记忆,是了,他们确实很久不见,也难怪他没有认出他来。
他根本没来得及见到这孩子长大的模样。
“你是……小幺?”
对方笑了起来,“是我,院长。”
片刻后。
“我知道您应该有很多想问的,我们一个一个来。”小幺拉过一只高脚凳,坐下,“我想,我们先从融合实验开始?”
“……原来你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赵没有喃喃道。
小幺一愣,弯起眼睛,露出一些少年时期的音容笑貌,“嗯呐,您觉得怎么样?”
赵没有:“你现在多大了?是换了人造躯体吗?有对象了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爹他们知不知道?”
不等小幺回话,赵没有又道:“姥酒馆是你的产业?收入多少?赚得够不够花?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有烟瘾吗?”
小幺:“……”
虽然迷雾重重,但遇到记忆中的少年,即使现在对方已经不是个孩子,赵没有的第一反应还是做个长辈。
虽然他自己也不过一介穷酸汉,目前还处于强行离婚或者丧偶的薛定谔状态中,吸烟酗酒没有爹妈无房产,作为长辈的信用值大概是负数。
“对了,你应该不缺对象。”赵没有突然想起来“姥姥”在三百三十层的各色传闻,以及自己曾经收到的诸多调侃,“行啊你小子,天天逮着我和刁禅开玩笑,你爹知道你这么皮吗?”
“院长,院长,一个一个来。”小幺苦笑,“咱们先说正事。”
“小孩子懂什么。”赵没有义正词严,“我问的才是正事。”
眼前的场景着实充满了既视感,小幺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古都,赵没有也是这样,一个人能带歪一整场研讨,最后往往被强行扔出会议室。
父亲当年是怎么和院长相处的?
对,换做柳七绝会直接无视,进入正题后这人自然会被带着走。
想到这里,小幺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院长,您知道融合实验的危险性吗?”
一针见血,赵没有果然闭了嘴。
“这个话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小幺想了想,给话题起了个头,从赵没有记忆的起点开始追溯,“当年父亲调职到南极,却被利用成为融合实验的首批活人样本,这项实验刚刚起步,死亡率非常高,好在父亲活了下来。”
“不久,副院长也到南极出差,但是刁夫人用他和政府做了一些交换,最终副院长也被南极方面控制,后来的事您应该已经记起来了,他诱导您引爆了量子炸弹。”
“虽然千钧一发之际副院长挣脱了一部分自我意识,想要阻止您,但是覆水难收,南极方面最终引爆了这枚炸弹。”
“当时古都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爆炸时产生的磁场辐射影响,获得了穿梭于现实和量子场阈之间的能力,成为后来的‘考古学家’。”
“你说‘几乎’所有的人。”赵没有问,“那你和小先生呢?”
“您刚刚问我多大了,虽然用了一些整容技术,但我和看起来的年龄差并不大。”小幺道,“爆炸发生时我和爸爸正在地下做一个实验,古都下面是什么您很清楚。”
赵没有记得,他们曾经在地下挖了一个巨大的冷库。
“当时地下实验室感应到了上方的爆炸,爸爸反应很快,他直接把我推进了沉眠舱。”
这就解释的通了,古都地下的沉眠舱用的都是冷冻技术,人进入舱室就会陷入冬眠状态,“这么说,你刚刚被解冻不久?”
“我醒来的时间也不是很短了,您还记得我们在姥酒馆的第一次见面吗?”
赵没有记得,但他不确定自己如今想起来了多少过往,更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回忆是否真实,“我目前能想起来的,是当初我在三十三层当急诊科医生的时候。”
严格来算,那应该是他迄今为止的倒数第二场人生。
“您记得没错。”小幺笑了笑,“那确实是我醒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赵没有感到记忆混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每一场人生、或者说轮回开始前都会被灌脑,所谓灌脑,就是将一大堆虚拟信息塞进他的脑子里,这样每一场轮回实验的耗时就会被大幅缩短。好比他在二十层当诊所黑医的经历,其实那场人生他真正活着的时间可能只有十几天,但是灌脑后他会自动补上之前的人生轨迹,他是孤儿,被怡红院收养,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
“你说你醒来的时间不短了。”赵没有据此作出推论,“这么说,我在三十三层当急诊科医生的那场轮回,耗时很长?”
“没错,根据我目前知道的消息,那是最漫长的一场实验——据说您在那场实验中经历的人生,全部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很高,因为从我和您第一次在姥酒馆见面至今,现实中已经过了十几年。”
在那场赵没有身为三十三层急诊科大夫的人生里,他是在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进入姥酒馆。如果之后的经历都是真实的话,那么确实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说到这个,赵没有想起了一件事,“有一点我感到很困惑。”
“您请讲。”
“如果每一场轮回都是在大都会中发生的,那总该有记得我的人吧?但是我的脸从来没有变过,这么看来大都会政府并不担心有人在之后的轮回中认出我,难道说所有人都是群演?”那岂不是成本太高了?
“这就是我刚刚想要提的,融合实验的危险性。”小幺放慢了语速,“您肯定记得当年在古都时,政府启动的文化建设项目。”
赵没有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这个项目甚至持续到了现在,上层区至今还在修建神像。
对了。他突然意识到。神像的兴建和融合实验的推进,几乎是同步进行的。
“那些神像和融合实验有什么关系?”
“您果然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小幺道,“融合实验和神像的建设其实系出同源,都来自当年佛陀内部还原出的一批核心数据。”
“也就是量子技术。”
“那些神像在大都会内部撑起了一个很特殊的磁场,和量子炸弹不同,它没有直接将大都会变成一座遗址,而是将它变成了一个‘门’。”
“您也知道,所有量子场阈的入口,其实都在大都会这座城市内部。”
市政大楼里有个纯金的垃圾箱,把头塞进垃圾口就能进入A79号遗址;中层区有一口井,对外宣称里面都是核废水,其实里头生长了一种很特殊的人面鱼,生吃可以进入S24号遗址;进入A173号遗址要从七百七十七层跳下,S86号遗址的入口是一间酒馆,想要进入S45号遗址,则要在博物馆中演奏钢琴。
“这座城市正在逐渐成为一扇门,一个媒介,一个沟通量子场阈和现实维度之间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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