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没有说话。顿了一顿,他微微动了动唇。
“...沙耶罗死了。”奥古斯汀的喉管像哽了什么东西一样,仿佛这是句很难说出口的话。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黛西也是他绑架的。克里斯循着奥古斯汀埋伏在黛西楼外的其他手下,才找到了接下来的线索。他派出了假冒自己的手下,前往黛西住所赴约;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很遗憾。”
克里斯说。他垂下了视线。
“...是因为那只匣子,克里斯。” 奥古斯汀声音哽咽,“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运...我们都被诅咒了,你知道吗。”
克里斯沉默半刻,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信的,”奥古斯汀用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我也不信。但我现在信了。”
年轻的小子爵把头抬了起来: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噙着泪,悲伤欲绝地看着他。
”他死了,”奥古斯汀轻轻道,“他死了。”
“我很遗憾。”克里斯再次说。小子爵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还在说话,几乎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但克里斯还是听见了。
“我要他回来。”
奥古斯汀喃喃道,“我要他回来。”
“什么代价都可以。”他慢慢说,“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克里斯身上。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奥古斯汀轻轻地说,“你不去看一看你的人鱼吗?”
克里斯稳住心神。他的呼吸微微发抖起来。
“这跟...这跟我的人鱼有什么关系?”
一种突如其来的不详预感像是阴影一样落下,笼罩在两人的身上。
“双尾的人鱼,他们能破开时间和空间...这种力量不是传说,克里斯,”子爵说,“不是传说。”
“你的人鱼应该已经分尾了吧。”
“我知道,”克里斯没有回答他,只是另起一个话题,“我知道他们既想要匣子,也想要人鱼。我已经让我的手下等着了。”
奥古斯汀似乎愣住了。他看了克里斯一会儿,没有说话。
“不仅仅是你的人会去,对吗?”克里斯说,“我能找到指使你的人。是谁?是布莱尔勋爵?告诉我,奥古斯汀,是谁利用了你 --”
“没有人利用我!”突然一声尖叫。突然之间的激动情绪掌控了奥古斯汀,他尖叫起来:“他是条人鱼!是个野兽!他连话都不会说!值得吗,克里斯,你现在还保护他做什么?...你就这样看着黛西去死,你利用她也利用我!”
他以为克里斯至少会救下黛西。他不得已做的这些,也只是为了得到那条人鱼的力量...他以为克里斯至少会救下黛西。但他只是反过来将计就计,利用了自己...利用了他,只为了那条...那条连人都算不算的人鱼。
克里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小子爵那双宝石蓝的眼眸里满是憎恨,那股混合着悲恸绝望和愤怒的疯狂控制住了他,让他一瞬间好像要冲上来把克里斯捅个对穿似的,来发泄那股被悲伤催生的怒火。
但接下来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喘息声慢慢平复了下来。奥古斯汀满脸的泪水:他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感到愤怒,对克里斯无法帮助他而感到愤怒,对克里斯只能让黛西死去的做法愤怒,更对自己只能让这一切发生而感到愤怒 -- 但这些愤怒只是披上伪装的伤痛,最后都化成眼泪,从他湿漉漉的眼眶里慢慢落下来。
"...你要一个人,面对所有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吗?”奥古斯汀哽咽道,“你能在歌剧院里护着他一天,不能护着他一辈子。把他交出来,把匣子交出来...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多少人垂涎他的能力,这诱惑太大了,太大了...哪怕把你撕烂了,他们也要把人鱼给找出来。”
克里斯没有说话。奥古斯汀喘着气,慢慢安静下来,看起来很茫然,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接受现实。
“哪怕有那么一点的可能,”他说,“有那么一线希望...一点点的希望,他们也不会放弃的。我也...我也不会放弃的。”
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奥古斯汀再次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向克里斯微微笑了笑。
“我要他回来。”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不愿意承认他的爱人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他得到的许诺就像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他拼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用一个虚假的希望安慰自己,欺骗自己,用毫无意义的行动麻痹自己。但是奥古斯汀心底里一直都清楚,他想要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不过是不愿意正视罢了。
他追求的希望只不过是虚妄,而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死亡。
“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指使我,克里斯,”他说,“我不能让你阻止他。他会成功的,他会的。“
“你不会对我这个威胁放任不管,是不是?”奥古斯汀轻声说,“我了解你的,克里斯,快些动手吧。”
克里斯沉默着。他喉咙有些发哽。不合时宜的,他想起和奥古斯汀的初遇:声色张扬的少年,一身骑马装束,湖水般明媚的蓝眼睛,阳光温柔洒在他璀璨的金发上,像夏日里璀璨的阳光,秋天里温柔的麦浪,而少年在肆意的笑声里,正扬鞭朝他奔来。
空荡荡的宅子里很寂静,仿佛没有一个人一般。
处理完所有相关事宜后,克里斯把自己锁在书房,独自坐在桌前,脸深深埋进掌里,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蓝宝石戒指在烛火下闪着微光。桌子上的信纸被整整齐齐叠好,就好像是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可以稍微安抚一下心中烦闷心情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克里斯心里清楚,奥古斯汀是不得不除掉了。诚然,他的立场克里斯无法批判,但他知道的太多,并且已经失去了理智。至于黛西,克里斯在收到威胁信的时候,就知道她估计是活不成了。幕后主使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知情人存在。沙耶罗,没错,应该是为了引出他所以被杀害的... ...但这笔账怎么样也得算在幕后主使的身上。
克里斯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噌的一声点火,夹着烟凑过去。
他点不着。
克里斯的手,在拿枪的时候很稳。现在夹着一根烟,却有些微微颤抖。
黛西。克里斯恍惚想着,他还记得少女脸颊上淡淡的粉色,还有明亮的双眸。
她对我很好。克里斯想着。
那一年他还只有十八岁,刚刚从南美殖民地回来不久,根本不被上流社交圈所接受。他记得那次尴尬的晚宴,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更别谈共舞了。他一个人攒着酒杯,站在一旁,颇有些腼腆不安,只有黛西上前与他搭话。她是位温柔的少女,尽管出身上流社会,但仍然天真善良。
我可以救下她的。克里斯痛苦地想,明明有那么一点的可能 -- 他却没有冒这个险,转而将计就计,派自己忠心的手下去赴约,眼睁睁看着他们命丧火海。
克里斯把烟按灭在玻璃烟灰缸里,突然毫无征兆的起身,猛然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上。烟灰缸一骨碌的滚下了桌子,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颤抖着把信纸撕得粉碎,脖颈处青筋暴起,像头受伤的动物一样喘息着。
不。克里斯痛苦地想着,把脸埋进手掌里。
青年的眼睛闭着。他的掌心是干燥的,但心口却刺痛着,堵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克里斯独自喘息了一阵,扶着桌子勉强起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酒。但他不能喝太多 -- 他现在仍然需要保持清醒。他仍然处于险境之中。
他像是一只失去了锚的船,而整个世界都在不安晃动着。他的锚在哪里?
克里斯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短暂地陷入了一段睡眠中,枪放在桌面上。他的手臂被枕得发麻 --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几分钟,也有可能是一个小时 -- 克里斯感觉到有人冰凉的鼻息落在了他的脖颈之后。
青年发出一声含糊鼻音。他的眼睛还闭着,睫毛轻轻颤抖,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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