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的母亲受尽屈辱折磨,最后死在那种卑鄙的妖族手里……
寒毒入体,再也无药可救,却也不会立刻死去,只能日日夜夜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被毒液蚕食殆尽,经脉溃烂内府干枯,内丹化为齑粉。
像一朵被寒冷侵蚀的花,外表完好,内里早已溃烂不堪……
母亲自知命运,见他与沈忘州相处得这样好,便假装无事地瞒着他,直到他亲眼看见了母亲呕出的鲜血浸透了仙袍——
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时。
他陪在母亲身边,度过了最后一天,看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变得冰冷。
直到最后,母亲也没将中毒的真相告诉他。
他去质问知道内情的师叔们,得到的答案让他崩溃。
他最喜欢的小师弟,他那么在乎的小师弟,他发誓一定要保护的小师弟……他的小师弟,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用火灵力帮母亲化去寒毒,可最后,还是让她生生受下了!
季寒溪从未有那么恨过自己,母亲的死让他失去了所有,而这一切的源头被他保护的那么好。
这些情绪在脑海里不断发酵,“自己宠爱的小师弟间接害死了母亲”、“如果母亲没有去救沈忘州一切都不会发生”、“小师弟为什么不救母亲”……这些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一遍遍重复,当沈忘州出现在这里时,顷刻间爆发。
他还没能通过母亲的考验,名正言顺地从她手里得到鲸骨扇,他还没让母亲光明正大与他相认……
季寒溪用力闭了闭眼睛,左手死死攥着冰冷的鲸骨扇,绝望地从梦魇一样的回忆里抽离。
他收紧掐住脖颈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像要爆开,恶狠狠地看向小忘州,嘴唇颤抖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救她!她身上的寒毒只有你能解,你的天赋只要看一次她的演示就可以学会最普通的术法,你为什么不救她啊!”
说到最后,季寒溪几乎吼到嘶哑。
小忘州嘴唇憋得涨红,已经喘不上气了,抓住季寒溪手腕的手却松开了,神情愧疚无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对不起”。
被救时惊吓过度,他甚至记不清救他的那位师叔的模样了,入宗后查阅典籍才知道那种妖族的毒有多烈,他也想问那位师叔的情况,却到处都找不到人。
她是大师兄的母亲。
他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害死了大师兄的母亲。
小忘州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洗清自己的罪过,那位师叔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却成为了害死她的帮凶。
小忘州眼泪流了满脸,对季寒溪的拳脚相向毫不还手,被按着跪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给竹舜仙子的灵位磕头,额头撞在青石地面上,洇出一片暗色的血迹。
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风吹过,主殿内的香烛燃尽一截,香灰整齐地落了下来,仿佛在叹息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寒溪和小忘州跪在了一起,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看着母亲的灵位,仿佛是打的累了,双眼麻木地看着灵位,嘶哑道:“你这条命是她救的,如今她陨了,你应该自戕于此。”
言罢,将鲸骨扇抵在了他喉咙上。
小忘州一张小脸到处都是伤痕,血迹顺着鼻子和眼眶淌下来,他没有去擦,闻言身体抖了抖,张开嘴,因为疼痛磕磕绊绊地说道:“大师兄,对……不起……”
大师兄的母亲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师兄是他来到这世上后对他最好的人,他受了他们那么那么多的恩惠,他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可最后他半分报答都没能给出去,还狠狠伤害了两个人。
他还有什么资格苟活。
小忘州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和季寒溪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能带着这些记忆死掉,真是便宜他了。
火灵力在体内失控,内府逐渐被烧灼得残破……
他咬紧牙齿,低头撞向了鲸骨扇。
季寒溪后背紧绷地看着这一幕,面色冷硬,心里不断重复着“他就该这样死”。
可当小忘州的喉咙被划破,刺眼的鲜血流淌出来时,他手指一抖,不受控制地移开了扇子。
……
“你走吧,”季寒溪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怒到极点恨到极点,脱力了一般拿不起鲸骨扇了,唯有声音冰冷彻骨。
“从今以后,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
“大师兄——”
“滚!我让你滚!”
“……”
小忘州带着满身的伤踉跄着离开,殿门掩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季寒溪后背一颤,再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拳头狠狠砸在身侧,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他还是不忍杀他。
他为何偏偏对沈忘州下不了手!
为何!
为何……
季寒溪向来挺直的腰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切,渐渐弯下去,趴在地上肩膀颤抖地呢喃着母亲。
他以后要怎么面对间接造成这一切的沈忘州……
-
小忘州回去后便发了高烧,急火攻心,火灵力失控,若不是霖泽真仙亲临相救,险些走火入魔死在当晚。
沈忘州目睹了这一切,在小忘州苏醒后,茫然问遇锦怀“大师兄在哪”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知道季寒溪为何对他冷漠了。
遭了这番打击,差点走火入魔丢了性命,小忘州应激地失去了那天和季寒溪见面的记忆。
那天的事情,成了季寒溪一个人的回忆,却依旧死死折磨着他们两个人。
第103章 正文完
眼前的画面寸寸碎裂, 失重感随之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错觉,在意识抽离的前一刻,记忆里的小忘州抬头看了一眼他在的方向。
记忆里时间过了很久, 于现实也只是一瞬。沈忘州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季寒溪失神的模样。
“我从未想过杀他,我怎么下得去手杀他……我宁愿死的是我……”
季寒溪像被抽空了魂,任由体内灵力失控,只颓然麻木地站在原地,就像记忆里跪在蒲团上那个无措的少年一样,徒劳地垂着头。
“季寒溪!”
见他失控, 最急的是帝迟。帝迟被胤淮控制住不能再动,独属于他和季寒溪之间的沟通又被季寒溪单方面斩断,只能开口喝道:“不过区区一个人族,你杀了沈忘州,有的是法子唤回你小师弟的魂!你别忘了我们的关系!”
“我们”和“关系”四个字他咬的极重。
沈忘州注意到这点,心底的疑惑被狠狠撕开了一条口子。
“发现了么?”胤淮轻轻笑了,意味深长地开口, “三界内, 只有我的眼睛可以识破他们的关系。”
所以帝迟无论如何都要封印胤淮,只要胤淮不在了,任由他如何“陨落”,都只是世人眼中的罢了!
算盘敲得响,可惜事与愿违。
沈忘州心底的疑问终于开阔,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季寒溪的修为提升可以这样不合常理,怪不得胤淮已经封印了帝迟、帝迟还能操纵季寒溪, 怪不得帝迟不担心自己夺舍失败……
沈忘州手指攥紧了胤淮衣袍的坠子,内心惊讶的是胤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我、们?”
季寒溪瞳孔一震,不等他细想,一道金光蓦地从眉心爆发,转瞬席卷全身。
季寒溪压抑地嘶吼了一声,捂住脑袋弓起身,灵识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几乎要撕裂属于“季寒溪”的那部分“意识”。
不属于他的记忆从大脑最深处浮现,巨大的信息量横跨了凡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时间和距离,记录了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和人——不,不是凡人,是……是仙……
记忆里总有一群仙者俯身对“他”行礼,恭敬万分。
“他”看见了血流成河、死伤惨重的九重天,看见一个和帝迟长得很像的男人,被小师弟身后的鲛人亲手撕下了头颅,血染金殿,心口的悲痛欲绝明明不属于他,他却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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