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搬回来吗?”
他这徒弟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有他自己的奇谈怪论,把悦真子气得几乎倒仰的时候不知凡几。但他撒娇,尤其还是可怜兮兮撒娇的模样,这可真是头一回。悦真子把卢玳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当年还是半截手臂长短的婴孩,现在已经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儿郎了。
“自然还能搬回来的,就算你不愿意,等到师父出了关,也会强让你搬回来的。”
“那就好。”卢玳点点头,忍不住动了两下,自从能自己走,他就没被抱着了。师兄师姐们宠他是一回事,看他一个小不点板着脸,很多时候还真是下意识的下不了手抱起来。最多和师父在闹市的时候被拉着手以防走失,现在这样,又让他感觉怪怪的了。不过,不是听到自己要搬走时的那种怪,他还觉得挺舒服的。
本来卢玳还想说:既然没问题那我就搬吧。可既然现在怪得挺舒服,他就不动了。而是听悦真子要怎么说。
悦真子摸着卢玳的头发,既然是小儿郎当然早就不是冲天辫了,卢玳头发长得也好,现在跟寻常小道童一样,梳的是一边缀着一个发包的双丫髻。悦真子就摸着他一边的鼓包:“待为师出关,有些事要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
悦真子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这事得让为师想想。”
“哦。”
“虎头,再叫一声师父。”
“师父,您真没事?”不好的感觉又出来了。
悦真子刮了他鼻梁一下:“丁点大的小东西,操心的事情还不少。你师父我能有什么事?收拾自己小屋去吧!”卢玳被放在了地上,悦真子还在他脑袋鼓包上捏了一把。
卢玳搬走了,他还以为最多几个月就能搬回去,但是他忘了:修真无岁月,不只是修真,他还是魔的时候,一次修炼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这天,墨随骑在树干上,举着根玉杆子打成熟的蛇鳞果。卢玳在下面用烟柳编的箩筐,接掉下来的果子。他如今依旧是炼气大圆满,他天分不低,又护住了一口先天之气,其实与筑基期不过是一层纸的距离。不过修真界素来都没有十五岁以下的筑基期,与天资天分无关,乃是身体所限。因此,修真界以十五为成年,男可戴冠女可及簪。
卢玳接果子的动作忽然一顿,蛇鳞果落在地面上,原本饱满红润的果实眨眼间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不见。
“四公子?”墨随奇怪,从树上朝下看。却见卢玳扔了箩筐,撒腿便跑。
墨随情知出了变故,也匆匆自树上跳下来。来到广岚山门这两年,他也有学凡人的功法,放到外面也算是武功上的一流高手了。只是和修真者比起来,那便是天渊之别。他跑了两步,连卢玳的影子也看不见了。他也不懊恼,看方向,卢玳是回他住处去了,难不成是老爷有了变故?
正想着,墨随脚下腾空,待下落,恰好就落在了一条巨蛇的额头上,正是黑聚流。
卢玳是感到气机有了大变动才回来的,他赶到时,这院子中已经来了不少人。卢玳虽然一个都不认识(认不出来)但知道,这该是他猜对了,师父要出关了。
气机的变动更为剧烈,技能能看见气机翻涌聚拢的线条。自悦真子那间小茅屋传出的威压也越来越沉重,卢玳被压得一个立足不稳,后退了两步,脚后跟磕碰到了一块石头,幸好被人抬手扶住。
卢玳站稳了脚步对帮他的人致谢:“多谢师姐。”
悾蓓子:“……”
“——”一声怪异的嘶叫突然自小茅屋中传来,卢玳疑惑去看,发现周围众人都是身形一颤,更有几人脸色青白,几欲昏厥。
“坏了!”悾蓓子脸色一变,怎也没想到竟然出此变故,她袍袖一挥,包括卢玳在内,反噬修为在筑起后期以下境界的众人,都被送出了院子。
卢玳眼前一花,已经跑到了广岚山皓岚院,知道事情不对,随手抓上一人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人还晕着,发现离了小院,就立刻盘膝坐下调息顺脉,根本来不及与卢玳说话。再看其他人,即便是蛇师弟黑聚流也在盘作一团吐着蛇信,唯一一个没打坐的就是墨随,但是他靠着黑聚流大口大口的呕着血,情况是最糟糕的。
虽然卢玳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没事,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他多想,抬腿就朝正清院跑。
正清院并无真正的院墙,只有一堵篱笆。卢玳到时,这堵篱笆已经化作了一地齑粉,一路走去,本院中的草木也七扭八歪不成样子,眼看着师徒居住的小屋就在不远,卢玳却被人一把拽住。
“师弟,别去!”拽他的乃是荆岑,他已经是筑基中期,恢复极快,一睁眼见卢玳不在,慌忙追来。
“到底怎么了?”卢玳也不挣扎,任由荆岑把他带了出去。到了原本是正清院的院外,又见着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其他众人。
“师父……八成是被心魔所控了。”
“师父怎么会入魔?!”卢玳都忍不住大叫了,他知道什么是心魔,此地修真者不惧有形之魔,却惧这无形之魔,心生之魔。这魔,其实亦是修真者自己,是他们心中最污秽黑暗之物。但是,那可是悦真子!如此清明持正坚定果断的人,他一生中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人,怎么会入魔?
荆岑几人彼此看看,视线却相同的在他身上停驻,可也只是一瞬,他们便各自扭开了头去,沉默不已。
悦真子一生,所行清正,道心无垢,直到那一瞬天意弄人……
“和我有关?”
“和你的身世有关。”荆岑叹息道。
“大师兄!”语鸠和赵承麻慌张惊叫。
荆岑对他们苦笑:“都到这个时候了,瞒有什么用?说不定告诉他实情还能帮上师父。四师弟,你娘……乃是被师父无意中错手杀掉的。”
卢玳眨了眨眼,这事他当然知道,他全程都在那看着,可是,然后呢?卢玳看着荆岑等着他下文。
“四师弟?”语鸠半天没等到卢玳回话,还以为他惊呆了,小心翼翼的凑过来碰碰他胳膊。
卢玳这才知道他们没话了:“师姐、师兄,我信你们说,师父是无意的。且他代母之责,把我养育至今,养育之恩我今生不忘。如果师父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心魔所扰,我若与师父说明了,有用吗?”
不长的话,卢玳说得磕磕巴巴的。谁让他早已经把这件事扔在脑后去了?魔出于万魔洞,无父无母,所有的魔都是兄弟姐妹,所有的魔都是生死仇敌。如果说,卢玳对一个喂了他一个多月的人类女人有什么感想?
他是魔,绞尽脑汁想的话,也只是:她胸口有肥肉,被她抱着的时候很挤。
听卢玳说完,荆岑三人感觉卢玳理解师父是好,但怎么有点怪怪的?
“我带四师弟进去!”但如今不是耽搁的时候,荆岑一把搂住卢玳的肩膀,便要带他进正清院。
“师兄,此乃是我的护身法器,还请师兄带上。”语鸠拿出一枚铃铛,将法诀教给荆岑,仓促之间荆岑来不及祭炼,记住法诀只用来防守倒是足矣。赵承麻则拿出两粒丹药分别交与二人,却是凝魄丹,荆岑毕竟只是筑基中期,若有事,这两粒丹药可将他二人自内至外,肉、身乃至魂魄一齐冻住,护他们一条性命。便是黑聚流也拿出一枚鳞片,交与卢玳让他贴在胸前保命。
一番准备,荆岑祭起一方玉尺,青光闪烁间,揽住卢玳步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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