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那么讨厌郑语,他只是,不想做Omega,仅此而已。
甚至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个Beta,或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至少,他还可以成为一个军人。
若他能成为一个军人,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对他失望。
郑语怔怔地看着苏钰,说不出一个字。
提尔并不能明白苏钰内心的这些挣扎,苏钰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关于自己的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苏钰的父亲是顾淮的养父,并且苏钰跟父亲关系疏离。
因为跟自己哥哥关系恶劣的缘故,提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亲人之间关系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迷茫地看向顾淮,提尔听不懂苏钰跟郑语说的话,可苏钰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朋友,看到苏钰这个样子,他心里本能地感到难过。
顾淮揽住提尔的肩膀,并没有在苏钰面前跟提尔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事,苏钰既然没跟提尔说过,那么他也就不应该把那些事跟提尔说。
那天在离开病房之前,提尔最后跟苏钰说道:“苏钰,不要被性征和别人定义你,你没有比不上谁,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很棒的人。”
提尔不是个会说好话的人,他只会将自己心里的感受和想法以最坦白的话语说出来。
在那之后,如果不是有其他事耽搁,顾淮每隔两天就会去一次军区医院,帮苏钰一起推进研究进度。
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最终完成了那篇论文。
为了让顾淮能好好辅助苏钰完成研究,在那半年时间里,本该由顾淮执行的所有个人任务,全都被提尔接替执行。
而在完成论文后,备受病魔煎熬的苏钰终究还是做出了切除腺体的决定。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如同风中残烛,腺体病变到了第三期,所有的治疗已然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效果。
尽管郑语一直努力改进治疗方案也不愿让苏钰放弃,但苏钰还是在治疗进行四个月后选择了停止多药物化疗转而进行靶向治疗,原因是化疗虽然延缓了腺体病变的速度却并不能治愈,而长时间的化疗更是让苏钰备受折磨。
大量服用药物带来明显的副作用,他每天能吃进去的东西很少总是反复呕吐,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疼痛,并因为无休止的痛楚而难以安眠,而他昏睡的时间也在不断变长,每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顾淮已经等他很长时间,并且他的精神也一直在衰退减弱,到后来他总是要花费比过去多数十倍的时间才能勉强集中起精神分析案例和实验数据,然后再竭尽全力逼迫自己在与病魔的对抗中,努力去完成论文的分析与论证。
思考对苏钰来说变得无比困难,每当顾淮提出一个新的观点或是切入点,他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理解,又因为他不愿意让顾淮代笔论文,他总是挣扎着花更长的时间去修改论文,将那些辨证慢慢写成文字。
因此次当苏钰意识到化疗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可对他造成的副作用却越来越大令他难以完成研究论文时,他毅然决定放弃化疗,将自己彻底投入到研究和论文中。
在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病变的腺体令苏钰信息素和内分泌彻底紊乱,病变扩散至每一个器官中,而苏钰服用最多的药物便是止痛药,当他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后便只能依靠不间断的输液支撑,直到论文完成的时候,苏钰已经病骨支离再不复原本面貌。
在论文发表那天,苏钰躺上了手术台。
为苏钰进行手术的是军区医院最好的腺体外科主刀医生,郑语为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勇气站到苏钰的手术台前,他甚至没有办法走进手术室的观望台去观看手术过程。
苏钰被推进手术室前,郑语硬是给苏钰戴上了一枚戒指,苏钰看着那枚戒指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对郑语说。
手术开始后,郑语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的大门前再也没有移开半步,而顾淮和提尔则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着,一起等手术结束。
苏钰的父亲苏漠在手术开始整整四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苏漠来医院看望苏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来去匆匆,总是刚到医院没多久就离开,好几次甚至都没能等苏钰从昏睡中醒来,而跟苏钰说上话的次数更是连三次都不到。
在苏钰手术这天,苏漠同样是在开完一个会议后才来的医院,他从走廊的尽头出现时,一身端正的军装步履沉稳,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严肃的面容上也全然看不见他对自己儿子做手术的担忧或是紧张。
而顾淮见到苏漠,也只是如同普通军官见到上级军官那般起身向苏漠行了一个军礼,并没有开口跟苏漠说半个字。
提尔没有跟着顾淮一起起身,他瞪视着苏漠,对于这个五十多岁丝毫不关心对苏钰连半点应有的父爱之情都未曾表现出来的中年Alpha没有一点好感,哪怕是看在苏钰的面子上,他也无法对苏漠展示出所谓礼节上的敬意。
而苏漠显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他沉默地站在离手术室大门稍远一点的位置,健壮的身板挺直得如同在站军姿。
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令每一个等待的人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
自那天以后,提尔切身领会到,原来等待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然而更令他感到难过的,是当手术室大门打开时,从里面走出来的主刀医生看到苏漠,神情沉重且遗憾地摇了摇头,在令人不愿相信的短暂静默过后,对面无表情的苏漠疲惫地说了声“抱歉”。
苏钰并没能熬过腺体切除手术,尽管拿出了最好的手术方案,尽管在手术最后主刀医生尽全力抢救,但苏钰最终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彼时距离丧尸病毒爆发,还有三年。
第四十五章 很有分寸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尔都记得,当时郑语表情空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模样。
并没有崩溃痛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湿润,就只是眼底通红地站着,一言不发,像一尊石像。
提尔没见过郑语哭,无论是在手术室外,还是后来在苏钰的葬礼上。
那个B级的Alpha,未曾在人前为苏钰流过一滴眼泪,只是默默替苏钰料理了身后事,在葬礼上为苏钰扶棺。
郑语没有跟苏漠说过半句话,当苏漠问他跟苏钰是什么关系时,郑语木然地看着苏漠,抱着那箱他收拾整理出来的苏钰的遗物,径直离开了苏钰一个人住了多年的寝室。
在苏钰的葬礼之后,提尔问顾淮:“要是我死了,你会哭么?”
顾淮沉默了一瞬,然后摸了摸他的腺体,回答他:“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提尔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也无法接受,顾淮死得比他早。
他想他是不会哭的,如果顾淮胆敢死在他前面,他一定会疯魔地要所有人给顾淮陪葬。
除了在床上被顾淮做到整个人从里到外的湿掉,提尔几乎没有在其他时候流过眼泪,面对死亡的时候没有,苏钰死的时候也没有,尽管,那个时候他也会感觉到心里有刺痛感。
可他无法为苏钰流泪,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苏钰离开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太多,他觉得难过,但并不想让这种难过的情绪泛滥。
无论他做什么,苏钰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什么也不做,更不想哭。
很小的时候,他被关在那间小小的空无一物的观察室里时他就知道,哭是最没有用的行为,解决不了任何事,哪怕作为一种情绪的宣泄,也并不能让他觉得好受多少。
但也有过情绪崩溃的时候。
他只是情绪比常人淡漠,不代表他没有情绪,一旦情绪爆发,他其实会比平常人更痛苦。
所以当顾淮抱着他们的孩子对他说自己和孩子都跑不了时,他哭了。
在他意识到以前,眼泪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尽管不是在他身体里孕育成长,可只要想到那是他跟顾淮的孩子,他就很期待孩子睁开眼对他笑,他喜欢他跟顾淮的孩子;而他的Alpha,在他心里最强悍的存在,却在那天笑容无力地告诉他,自己腺体被动了手脚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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