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响了藏经楼的金玲,小楼的门开了,叶悬止走了出来。
叶掩和闻人萦忙迎上去,“师父。”
叶悬止叫了叶掩进小楼。
“师父,有事情交待我?”叶掩问道。
叶悬止的面色有些不见天日的苍白,但是神态还平静。
“是那个村子的事情,”叶悬止道:“花淼虽然去了,但是我怕她们不清楚情况,你去帮帮她们吧。”
叶掩皱起眉,“可是我才刚回来啊。”
叶悬止抿了抿嘴,“当时没想起来,不然就直接让你留下等着花淼他们了。”
叶掩不太能理解,他看着叶悬止,隐约觉得师父是想支开自己。
叶悬止揉了揉眉心,眼里是藏不住的疲倦。
叶掩看见,不忍再说什么了,他相信师父有师父的安排。
“我知道了师父,到了那边,我会好好帮花师姑的。”
叶悬止看着叶掩,冲他招了招手。叶掩矮下身,伏在叶悬止身边,温顺的像个孩子。
叶悬止的心情并不平静,叶掩能感受得出来。此时此刻,叶掩对于师父过去的好奇无比强烈,他很想知道师父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叶悬止成为叶悬止。
隔天,叶掩见到闻人萦,告诉他,山上有人知道师父的过去,并且愿意说出口的,只有徐借月一个人。
恰好徐借月来白云峰藏经楼借书,闻人萦趁机凑上前去。
他还记得夏夫子曾点评过徐借月的剑法,说他的剑法很适合自己修炼。
放在以前,徐借月是他无论如何是接触不到的人,但是今日借着徐借月与叶悬止的关系,闻人萦竟也能在徐借月面前落个姓名。
“你是小叶的小徒弟,叫什么来着?”徐借月毫不掩饰打量他的目光。
闻人萦微微低头,“闻人萦。”
“闻人萦,”徐借月啧了一声,“我其实不太喜欢复姓的人,上一个我记得的复姓的人叫钟离行,他最后死得很惨。”
闻人萦没听过这个名字,脸上有些茫然。
徐借月有些感叹,一晃这么多年,钟离行都成为没人记得的人了。
闻人萦觑着他的神色,“师父也认识这个叫钟离行的吗?”
徐借月挑眉,笑着看闻人萦,“你问这些干什么?”
徐借月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很敏锐。闻人萦思索片刻,没有撒谎,“我总觉得师父不快活,我想知道为什么。”
徐借月笑道:“孝子贤孙啊,不过你师父不用你费心奉承,你老老实实的,他不会亏待你。”
徐借月油盐不进,闻人萦咬着牙,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在山下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一个人,他好像是师父的故交。”
徐借月顿住,目光变得锐利。
闻人萦趁机道:“我不是要奉承我师父,他对我好,我心里知道。我们遇见的那个人是师父的敌人吗?我去杀了他,师父会开心些吗?”
徐借月嗤笑,“就你,还想杀了他?”
“他很厉害吗?”闻人萦问道。
“很厉害,”徐借月直接道:“单论修为,你师父未必赢得过他。”
“单论修为?”闻人萦道:“要是不论修为呢,谁更厉害?”
徐借月笑着道:“他的修为高过你师父,你师父修为高过掌门,掌门多年前曾将他重伤,你自己慢慢算吧。”
闻人萦听得直皱眉。
“小师弟?”闻人萦身后传来苏锦的声音,“小师叔祖,你也在。”
徐借月看见苏锦,立刻变得笑盈盈的,“小苏,你好啊。”
苏锦走上前,向徐借月行了个弟子礼,随即笑嘻嘻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徐借月摸了摸苏锦的脑袋,“你的小师弟在打听你师父的事呢。”
苏锦看了看闻人萦,恍然大悟,然后看向徐借月,“我们在山下碰到个特别特别坏的骗子,他好像和师父认识,小师弟是不是找你问这个。”
徐借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苏锦立刻道:“那你跟我们讲讲吧,那人跟师父到底是有旧还是有仇啊。”
徐借月禁不住苏锦的歪缠,慢悠悠道:“既有旧,也有仇。”
苏锦和闻人萦对视一样,随即看向徐借月,“不懂。”
徐借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看向闻人萦,“你觉得呢?”
闻人萦犹豫片刻,道:“还是仇重要些,这人得死。”
徐借月慢悠悠叹了口气,“就算他死了,叶悬止也不会快活的。”
叶悬止的欢愉时光,戛然而止在了一百年前。此后他活在无边的永夜,背负着愧疚与悔恨,找不到出口。他如果自私一些,可以离开昆仑和玄渚在一起,他也可以狠心一点,杀了玄渚做回原来的那个天之骄子。
可是叶悬止哪一种都做不到,他只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是他将玄渚带出来的,此后好的坏的他都有责任。
玄渚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叶悬止递的刀,玄渚犯下的每一桩血债,叶悬止都要背负一半,他永远纠结,永远痛苦,永远无法解脱。
徐借月很唏嘘,但是在苏锦和闻人萦催促的目光中,他只是笑着,拉长了调子,“如果你见过以前的他,那你会可怜现在的他。”
第28章
黄昏的时候叶掩准备下山,山上从午后开始飘雪,黄昏时分天色已经昏暗的不得了。叶掩背着剑,兜帽压得很低,以抵挡风雪。风声呼啸,雪花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叶掩踩在望不到底的台阶上,恍然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自己一个。
“敢问阁下可是昆仑修士?”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叶掩抬起头,不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
等走进了,叶掩才看见那个人的面容,他有一张十分得天独厚的脸,一双眼睛格外深邃,在他左眼眉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他穿着大红氅衣,站在风雪里。
“在下玄渚,”玄渚拱了拱手,温声道:“我是受邀来参加仙门大会的,因风雪阻路,故而来得迟了。”
他说话行事温文有礼,一见就使人心生好感。
叶掩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清的山门,又看向眼前的温润君子,便道:“我是昆仑弟子,我带你进去吧。”
玄渚道了谢,跟在叶掩身后。
等走到山门,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雪很大,在夜色里越发肆虐。
叶掩引玄渚进昆仑,过问心石,过无垠水。玄渚不是魔修,问心石自然没动静。他站在无垠水前,石景蒙上了一层雪,变成了雪山,乍看之下,很像昆仑。
“无垠水到底是测什么的呢?”玄渚问道:“测品德高低吗,那是谁为它制定的标准?”
叶掩撇了玄渚一眼,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玄渚袖着手,道:“如果一个从不滥杀无辜但是认为自己有罪的人,他能过无垠水吗?如果一个人手上血债累累,但他不觉得自己有罪,那么他能过无垠水吗?”
叶掩答不上来,他道:“你是不是不想过无垠水?”才说这些有的没的。
玄渚失笑,他伸出手,流水从他指尖划过,他并无半分不适。
叶掩有些惊讶,“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玄渚摇头,叶掩的神色就变了,变得有些敬佩,“我本来以为除了我师父,不会有人在无垠水下还能这样坦然,看来,你也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玄渚有些想笑,他问道:“你师父能过无垠水?”
“我没有见我师父试过,”叶掩道:“但我觉得他一定能过去。”
玄渚挑眉,“那么,在你心里,你师父一定是天下第一等的君子。”
“宽容,慈悲,耐心,正直,勇敢,坚韧,所有世人想得到的美德,都可以在你师父身上找到。”玄渚道:“这样一个人,从不犯错,从不自私,他可以永远庇护你们,永远理解你们的悲伤难过,以他超乎常人的同理心和责任感,去爱着每一个人,去原谅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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