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以后,他收回目光,狠狠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摸索着拿到手机,发了条语音。
“顾天师,在族谱上给谢司珩和宋时清写生平的,是一个死人。我没办法跟你仔细形容,她脸上的阴气太重了。”
眼球的刺痛和冰冷感一阵一阵的,这是“看事儿” 的后遗症。
他只看到了一个清晰的片段。
那是个裹着小脚,身穿藏蓝白缎大袖衫的中年妇人。她已经死了,规矩搭在身前的两只手上没有涂粉,显出尸体本身的青灰色调来。
十根手指的指甲乌紫乌紫,看着就让人心悸。
她僵硬地朝前,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走到自己的灵堂前才停下。
工作人员看不清两边乌泱泱的来客和仆人都是什么表情,但那种犹如实质的恐惧,借由他们一个个僵直着不敢动弹的身形,展露无余。
【嗒……嗒……】
妇人走到了灵堂的侧供桌前,头动了一动,珍珠蝴蝶簪子摇摇晃晃。
这种做工有趣的首饰,本来是用来装点妇人容颜的,但此时只余下全然不和常理的可怖感。
她先是端起胳膊,已经尸僵了的关节咔吧一响,像是被虚空中的某个东西拧断了一样。
但好处是,她现在可以像偶人一样动了。
虽然有些摇摇晃晃的。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人惊呼一声,继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那影子上,赫然多出了一只狐狸。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喜。
【是仙儿……】
【姥姥来就我们了!我们有就了!】
【呜呜呜呜呜呜……】
女人们细弱的哭泣声和男人们疯癫的叫喊混在一起,这一刻,他们不觉得尸体能动有什么怪异之处了。看着那个小脚妇人的目光,热切地仿佛看到了观世音菩萨。
——妇人左右摇摆着,即将倒地的木陀螺一般,好在最后稳住了身形。
她拿起朱笔,抬手间,滴了一滴墨到纸上,正好滴在她自己的名字上。
【秦桂香】
【谢秦氏】
按当时的规矩,能在族谱上有一席之地的人,死后,族里的长者会在灵堂侧的供桌上写上她此生的生平。
只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死人会从棺材里爬出来,给族谱上添一笔的。
妇人手指不能屈伸,焦躁又笨拙地砸了好几下本子,终于将族谱翻到了写有谢司珩名字的那一页,在上面填上了那行生平。
【仙定一妻,本家继子,宋时清】
工作人员揉着眼睛,嘶嘶地吸着凉气。
好容易睁开了,低头一看,发现那边顾青已经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你再看看那两张照片。】
顾青大概是觉得这样交流太慢了,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在桌上,还摆着一个老檀木做的盒子,没雕花,但上面黑黑红红的,用朱砂刻印了不少符箓。
工作人员双手合十,对着盒子摆了摆。
“拿您东西,多有打扰,见谅见谅。”
虽然已经知道这里头东西的主人很可能已经成了不是人的东西,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守。
万一到时候被找上门,希望那东西能看在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上,下手轻点。
这样想着,工作人员小心地打开盒子,拿出其中的两张照片。
一下子,房间里隐隐凉了下来。
所有的阴物当中,有人形的最阴。更何况这两张照片,是他们从涂山县城隍庙旧址中找到的。
看残留痕迹,是被人放在那里消怨气的,可用的仪式和位置都不对,想见是没起作用的。
工作人员按住了桌上嗑哒嗑哒响的罗盘,看向了第一张照片。
那应该是谢司珩。
八九岁的小谢司珩。
泛黄的黑白照上,他穿着身布长袄,还有点不合身,将脸和手都挡住了一半。但笑眯眯的看着镜头,半点没有当时普通百姓怯弱麻木的样子。
在他身后,是即将起航的货轮和货轮下来来往往的搬运工,工作人员甚至觉得有几个身影,是晚清的官员。
“……广州十三行?”
工作人员嘟囔,揉了揉眼睛,将这张照片正面朝下推到一边,翻开了另一张照片。
一翻开,他就愣住了。
随即大惊失色,将照片猛地扔到一边,哐当一声摔下椅子来。
【怎么了?!】顾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急切到失真。
但工作人员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张照片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正面朝上,在房间的灯光下,向世人清晰地展现着自己。
那是一张特殊的老式结婚照。
比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宋时清坐在八角木凳上,他被人点了妆,本就清丽的长相看起来多了几分荏弱的女气。长发绾着,低插两只银质珐琅钗。
懂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当时家里办丧事时,女眷才会梳的样子。
可宋时清身上的是喜服没错。百子图、石榴纹,那喜服还是祝他和夫君子孙满堂的样式。
宋时清身边没人,而是摆了一个高脚花架,盛了一只方方正正的木质骨灰盒。
要知道,当时可没有火葬的习俗。更何况目前看样子谢司珩的家族应该是个不小的地主。
照片中,新婚的少年无意识地揪住了腿上的衣服,整个人惊怯地绷紧。他好像觉得拍完这张照片,一切就结束了一样。
但事实上,宋时清的两只手臂上都出现了一只紧紧抓着他的青黑色大手。
谢司珩站在他身后,不正常地佝偻着身体,可及时这样,他还是高出了宋时清一大截,甚至比现在这个谢司珩都要再高些。
他从容地看着镜头淡笑。
没人知道在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这只恶鬼到底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也没人知道,照片中的宋时清和拍下这张照片的人,都经历或者即将经历什么。
工作人员只觉得一阵一阵得发冷,闭着眼睛抓旁边的香灰往身上撒。
他倒是还挺客观的,苦笑着跟顾青说道,“顾天师,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得救救我。咱们这回碰上硬茬子了。”
宋时清:(看着骨灰盒)……夫、夫君
站他身后的谢司珩:这儿这儿!
第六十五章
——宋时清挂断陈建安的电话。
他大概能猜到,去找陈建安询问他的日常交琐事的人就是顾青老师和他的同事们。
之前在国内的时候,顾青就跟他隐晦地提过,对于涂山县发生的灵异情况,国家已经介入调查了。
可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话,直接联系他就好了。顾青为什么要去找陈建安呢?
……总不会是因为怀疑他会说假话吧。
宋时清叹了口气,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对顾青总带着种对长辈的尊敬和自然的亲近,一下子被这样疏远,他稍微有些失落。
“时清!”
身后突然传来谢司珩的声音,宋时清回头——只见一大群海鸥正扑啦啦地围攻着谢司珩。
或者说,围攻着他手上的炸鱼薯条。
宋时清:……
这场景估计挺常见,旁边路过的船员都见怪不怪,只有明显是别的国家来的白人们伸头朝这边看来。
宋时清赶紧上前,想赶走这群不讲道理的强盗鸟,但大概是以为他也拿了吃的,海鸥群分出一部分,朝他飞来。
“啊,嘶。”宋时清被翅膀扇的低下头,头发被海鸥用鸟喙和脚蹼弄得乱成一团,耳边全是拍打翅膀的声音。
“怎么又开始围攻你了?”谢司珩笑骂,赶紧上前,一手抱着炸鱼薯条,一手揽住宋时清,带他慌忙朝前跑去。
“看台阶,咱们的船是左边竖着星星旗的那艘。”
宋时清和他一路跑上甲板冲进快艇船舱,一只跟在两人身后的海鸥嘭一声撞在了门顶的玻璃上,哀哀叫了一声,飞走了。
“那么多带食物的人,它们为什么就逮着你啄啊。你是不是招惹它们了。”宋时清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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