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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的，是他小时候清早打开院门，在孤儿院的门口，看到那个小小襁褓时的情景。
那天似乎是刚下过雨，陆忻推门的时候地面是湿漉漉的，小小的婴儿裹着襁褓躺在纸箱里，身体湿透小脸憋得发白，整个身体都凉得可怕。
当时只有几岁的陆忻被吓得不轻，赶紧抱着小孩找到了院长。
经过两天的抢救，小孩才终于脱离危险，能够离开医院。
孩童时期的陆忻经常照顾孤儿院周边的猫猫狗狗，偶尔也会捡受伤的小狗回来，但这还是第一次，陆忻捡了个小孩回来。
孤儿院的院长抚着陆忻的头，告诉他每做出一次选择，就意味着要肩负起某种责任，不管是对猫狗，还是对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陆忻认认真真地记着这话，于是在婴儿从医院回来之后，几岁大小的陆忻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认真照顾起小孩，每天给它喂奶，哄它笑，在它稍大以后教他站立和说话。
那个小孩当然就是周乐叙。
周乐叙可以说是由陆忻一手带大的，但正因为如此，陆忻才更加地无法理解，他不理解自己遭受的背叛，更不能理解周乐叙做出的选择。
今天他终于可以亲自和对方进行交流。
陆忻长久地盯着周乐叙浸泡在治疗舱里的身影，目光并没有太多对过去的怀念，更多的是对现在和未来的思考，对某些计划的考量。
几秒过后，陆忻用微冷的声音说道：“周乐叙，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他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
因为几个弟弟的性格相差很大，所以陆忻从小到大对待弟弟们的方式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其中俞邬十分胆小，他需要训斥和严厉，才能够激发心底的那点心气，从封闭的空间里走出去。又比如周乐叙，他从小到大身体不好，但又十分顽皮，所以陆忻通常会用更加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连惩罚都会比较温和。
可是现在，陆忻的语气是冰冷而没有情绪的。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这样的语调，所以周乐叙的眼睫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他迷茫地轻轻眨动眼睛，艰难异常地抬起手，试图去揉自己疼得快要发疯的脑袋。
然而几秒之后，他忽地僵住了动作，他回想起那道声音，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竭力张开眼睛看向治疗舱外的那个方向，接着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道熟悉中透着陌生的身影。
周乐叙两眼发直，几乎是瞬间定在原地，接着他像是疯了一般，拖着毫无力气的身躯拼命扒住治疗舱的舱壁，想要往陆忻所在的方向爬去。
他手脚并用，动作怪异扭曲，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只会冲撞般的模样。
看到他这疯狂的一幕，陆忻却禁不住微蹙起了眉头。
周乐叙的状态不对劲，他这样的反应，和陆忻最开始设想的所有反应都不同。
在看清自己面前站着的陆忻之后，周乐叙没有表露出像俞邬那样的惊讶和恐惧，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因为愧疚而做出的反应，相反那双眼睛里只有异常纯粹的关切，他在拼命的想要靠近陆忻，眼睛里的情绪复杂急切到仿佛要溢出其中，他的喉咙似乎因为被困太久没办法发出声音，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紧紧地扒着舱壁，试图靠近陆忻。
陆忻似乎能够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他好像是在拼命地想要向陆忻示警。
为什么是示警？
陆忻看到这里，不自觉地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他仔细地看着周乐叙的反应，虽然不确定后者真正想要做什么，但凭借他的观察，周乐叙的反应不像是作假。
陆忻已经确定周乐叙是刚刚才苏醒过来的，一个刚沉睡很长时间苏醒的人，是很难做到完全伪装自己的情绪的，所以在陆忻看来，周乐叙对他真的没有半点愧疚，看到他回来后也没有半点惊恐。
会在见到他的时候有这样的表现，事情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周乐叙根本没有参与过对他的背叛，二是周乐叙已经失去了背叛他时候的记忆。
陆忻暂时没有办法确定周乐叙究竟属于哪种情况。
但就在这时候，周乐叙剧烈喘息着，终于能够勉强发出声来，接着他努力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向陆忻靠近，无比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小心……大哥，要小心梦境……”
第八十章
陆忻意外地从周乐叙的口中听到了“梦境”这个词。
“梦境”是什么？
他心里泛起疑惑, 然而没等他去细想，周乐叙就趴在舱壁那边痛苦地呛咳起来。
陆忻默默看着对方的难受模样，并没有上前帮忙，他的表情算不上冷淡, 但也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温柔, 此刻他的表情对周乐叙来说, 更像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周乐叙咳得眼泛泪花，表情卑微到近乎小心翼翼, 然而当他看清陆忻的神态，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咬了下嘴唇, 苦笑道：“我明白的, 大哥……我明白你不会再轻易相信我……
“伤害大哥不是出于我的意志，我知道大哥你不会相信, 那时候我已经被那东西附体。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很高兴，发生了的总不会都是令人绝望的事情, 这就够了……大哥你不需要原谅我，不管原因如何, 做出那样的事情我就没有资格被谅解, 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不要相信其他人, 他们都被宁彦所蛊惑了，还有……
“小心梦境！”
在说话的整个过程中, 周乐叙的状态看起来都相当的糟糕，但即便是这样, 他依然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态, 强撑着说到这里。
直到最后“小心梦境”四个字说完，他才终于在疲惫与痛苦中闭上眼，再次陷入深眠。
周乐叙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却不再有动静。
旁边有台绿色的小机器人走了过来，在他身上扫描片刻后，用机械合成音说出了检测结果：“身体极度虚弱，陷入深度沉眠，恢复时间预计三个月。”
直到听见这句话，陆忻才迟缓地眨了下眼，收回原本已经往前踏出半步的脚。
周乐叙的状态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事实上这人的状态原本就不可能醒来，是因为陆忻有话要询问周乐叙，所以他才特地命令星族人，强行将人唤醒了几分钟时间。
而周乐叙似乎也相当配合，在醒来后甚至没等陆忻询问，就自己说出了许多情报。
在周乐叙昏睡之后，陆忻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在分析情报还是在平复心情。
而站在他身后的计鸣曜则开了口：“以你对他的了解，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这句话问出口，前方的陆忻回头看向了他。
在对上陆忻目光的刹那，计鸣曜的心神竟然有些失守，即便是他和陆忻已经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但他依然没有见过对方现在这样的表情，疲惫中带着说不清的痛楚，就像是溺水后睁眼的人，从生死中刚挣扎出来时那瞬间的眼神。
计鸣曜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而陆忻的表情很快恢复，他揉了揉眉心轻笑一下，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很久以前，我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在战乱中让自己和几个弟弟活下去，但很可笑的是，现在我需要思考的事情，却是我最亲近的弟弟，说出来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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