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彻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阐述一个他已认定的事实:“有其他人也没有镜域,找你看过。”
叶正杨从激动的情绪里抽身,过电一般的脑子冷静下来,他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但他知道作为合作对象,他不能摇头。
楚彻却帮他把最难开口的名字讲了出来:“是许知奚吗?”
许知奚也没有镜域。
这件事诚然让楚彻感到惊讶,他在发现自己没有镜域时都没如此惊讶。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许鹰鸣,许鹰鸣是一座桥梁,两端连接着他与许知奚,这是他们两个唯一的共同点。
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每个现象出现的背后都有原因,如果是人为的,那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人为的,那他与许知奚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构造不同,是拿他研究出来的结果吗?”楚彻微微前倾着身子,语气仍是平常,叶正杨却平白感到一阵压迫感扑面。
他决定不再隐瞒,叹了口气,一拍膝盖站起来:“我……做出来了一个仪器,可以捕捉到你们这种人的镜域,但是搭建出来的范围有限。”
楚彻起初不明白范围有限的具体意思是什么,直到他躺到椅子上,第一次从那篇黑暗的虚无里找到了出口,那通往一个陈旧的世界,是他十五岁那年的寄生市,永远十五岁。
话说回来。
楚彻这次回了夜轨,不光是通知白河开启拦截防御,也是为了找叶正杨。
警署在明面上抓打着破壳的旗号闹事的人,却暗中与破壳联盟的高层互通有无,这段时间的调查下来,基本能够确认,密钥被许鹰鸣藏在了许知奚的镜域里。
那么合理推测,楚彻觉得自己的镜域里同样藏了什么东西。
他忽然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始终无法确定位置的备用通路。
一切猜测都需要证据作证,楚彻从来没有认真地探查过自己的镜域,毕竟他在那里是十五岁时小孩的模样,没什么意思。
叶正杨听到他要用仪器进镜域,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表:“今天吗?你确定安全吧,如果中途被打断了,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风险,毕竟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进吧。”楚彻却说。
叶正杨看着他脸上的平静,想劝的话咽进肚子里,只是把茶杯盖子扣上,站起来拽了拽衣摆,挥挥手转身:“跟我来。”
走了几步,他还是忍不住说:“你来得越来越少了,我们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太……激进?算是这个词吧,去外世界,未必是个好的选择,对你和小许。你懂我意思吧?”
他说着便回头,看到楚彻仍是面无表情。
楚彻总能让人捉摸不透,看不清、摸不清,他多大时候都不动声色,像是没什么事情能够真正扰动到他的心,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里藏着令人望而生寒的深渊,好像什么都盛不下,又好像盛下了太多东西。
叶正杨不再继续说了,他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楚彻大概早就想过。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站,按亮小屋的设备,将一切准备就绪,叶正杨问:“进多久?”
“一个小时。”楚彻闭上眼睛,“拷贝一下这台仪器的数据。”
叶正杨动作顿住:“之前拷贝过了,怎么了?”
楚彻静静地说:“如果出现意外,销毁设备。”
叶正杨心下一惊,还想再问,就见楚彻已然昏睡过去。
他机械性地打开镜域检测屏,心跳加速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个基地恐怕要出乱子了。
楚彻的十五岁是个没什么特别的年份,一切都不咸不淡,不多不少。
寄生市还有一半城区没有被高科技时代眷顾,许知奚还是个市长庇护下天真的孩子,他也还在读那难读的学生课本,偶尔去训练场学学怎么瞄准,却还一枪都没有开过。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世界是虚拟的,也没有人会思考这个世界有没有可能是虚拟的,人们各有所忙,穿行在轻轨站和立交桥上,开启一个又一个土拨鼠之日。
楚彻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久睡过后的身子还没有追上清醒的脑瓜,此时手脚都软绵绵的,藏在暖和的被窝里。
他翻了个身,看着自己的小屋子。
和记忆里的十五岁一样,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再是十五岁那个单纯又平庸的世界了,在青春期时代的他看不到的地方,这里风谲云诡,危机四伏。
第41章 小楚视角的故事
楚彻是许鹰鸣领养的孩子。
他出生在南区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里,他是那家诊所在那天接生的唯一一个孩子,接生婆把他放进保温箱里,母亲躺在外间,两人一里一外,躺过了那个寒风刺骨的春天。
他们的家在南区筒子楼里,楚彻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在家,母亲中午回家,傍晚离开,两个人一天也见不了几面。
楚彻没有父亲,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应该是有“父亲”的,同龄人在寄生市是个稀有的存在,逼仄的南区居民区里,只有偶尔听到的某处半夜传来婴儿啼哭声。
楚彻小时候没读过书,却早早显露出几分远胜其他孩子的早熟,母亲有意教他一些更为实用的生活技巧,准确来说是求生技巧,这些知识对那时候的楚彻来说比念书识字更有用些。
他很快就理解了母亲的工作,也猜出了父亲的身份,不过楚彻知道这些都是母亲不喜欢提的,他便也始终没有提过。
他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却不似留香楼里其他女人一样柔软,楚彻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特别的气质,像是裹在发丝里的簪子,圆钝的尖,能温温婉婉地挽起发髻,也能捅进喉咙里去。
她的一双乌黑眸子里总是流转着妩媚,却不带着讨好的意味,女人有着高眉骨与高鼻梁,深邃的五官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总能引得人想要靠近探究。
在楚彻的印象里,母亲在家总是套着一件简单的宽松衬衣,出门时便把衬衣叠成小块放进手提包,单穿一条深紫色的旗袍。
她的脚下踩着细细的尖头高跟鞋,无论春夏秋冬都露着一截小腿,脚腕上有一块漂亮的纹身,纹路一直蔓延到脚面上。
她会在离家前在手腕蹭上几滴香水,那瓶香水兑过好几次水,味道已经淡的不能再淡,楚彻后来会从外面带些廉价的香薰,放在衣柜里,把旗袍都染出檀香味。
母亲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帮她维持几分形象,却也从未说什么,她很早就习惯了楚彻的早熟,也不在意被自己儿子知晓自己每天晚出晚归都在做什么。
这个家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不到十岁的楚彻自然是不知道温馨这个词汇的,因为缺少参考物,他也并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该是什么样子,一对仿佛搭伙过日子的母子在这样淡漠又无趣的小屋子里共同生活着。
楚彻对母亲与这个家都没有归属感,整个小屋子里,最让他割舍不下的是自己的枕头,确切来说是枕头上的纯白色枕套。
每次洗完头发会残留一股薰衣草味道,这是寄生市里最常见的一种洗发水,睡两天就能将枕套染成同一个味道,楚彻每次睡觉前被这样熟悉的味道包裹,都感到莫名的安心。
后来的某天母亲似乎心情不错,在家里做了些家务,把惯常是由楚彻自己清理的床单被罩和枕套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
楚彻在十几分钟后才发现这件事,他站在洗衣机前,看着那块白色的布在泡沫里转动翻滚,看着熟悉的气味被洗衣粉侵占,一股莫名的恼火油然而生。
他意识到自己连一个无生命体的物件都没办法全然控制,这个家里仿佛没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这个认知让他猛然发现脚底的地面变成一团棉花,他一脚踩空,恐惧而茫然。
后来母亲失踪了,临走前留了一把枪给他。
这是楚彻第一次摸到枪,比想象中更沉,他试图像平时看到的那些大人一样扯一扯枪管,学着上膛,却发现根本扯不动。
几日后,一个自称许鹰鸣的男人找到了他,还带着一个小不点,把他领去了寄生市核心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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