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啊?森林里的大多数动物不是三天前就迁徙了吗?”她一针见血地说道,“你是被遗弃了吧,怎么被丢下了还呆在湖边,自己不知道找地方去吗?”
阮绵唇角还沾着浅棕色的药剂,还在慢腾腾地等待舌尖的苦味下去。
“你以前住在哪儿的?叫什么名字?”在这期间对方已经接着盘问。
“会不会讲话?”脾气暴躁的驯鹿见不得他这幅迷瞪样子,没等到答案便三两句把话说完,“等退烧了就走,我这儿没地方给你呆。”
“哦,还有这个,是你的吧。”她把挂起来的红色围巾丢过来,“围巾还不错,软绵绵的。”
小羊眨了眨眼,蹭着陌生的面料,思绪后知后觉地连起来。
于是他骤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珠望向驯鹿,唇心微动,按照对方刚才的发音重复了一遍。
“阮绵。”他如此临时地给自己取了名字。
“我是阮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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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在退烧之后便离开了驯鹿的住处,带着自己的新名字和红围巾,顺着月亮湖走了一圈,在森林西部发现一棵老桃树,便在此住了下去。
他运气很好,用干草垛和红围巾撑过了冬天,有时候找到食物寻到草药,也会千里迢迢绕远去给驯鹿。
他如此安定地生活在森林的角落,没想过出去走走,也没想过混入羊群再结交朋友,过着扑扑蝴蝶也能快乐一整天的生活。
直到八年前,花神洛春住进了帕帕恰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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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白色颗粒的风灌过来,阮绵猛地回神,意识到洛春还在等他的回答。
他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先生,大概在八年前的时候,我听说帕帕恰山谷住了一位神仙。”最后阮绵决定另起话题,答非所问,“据说生得亲和,性格温柔,总是笑眯眯地出现,但是也很有边界感,感觉对小动物只是喜欢,并不想要我们入侵你的领域。”
“所以在兴奋劲过去之后,大家就都将你当神明对待了。”他讲,“尊敬着,仰慕着,喜爱着,但是不会轻易去触碰,默认过多的接触会招来祸患。”
“至于我。”阮绵顿了顿,无措地搅动手指,“我以前对你不感兴趣......或者是说我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
“我能独自生活得很好,小的时候在斜斜的山坡上能滚一下午,长大一点了能开开心心地扑蜻蜓,能变成人类后就背着我自己做的竹篓去找小蘑菇。”
阮绵停了一下,发现洛春的手指已经被冻得有些红了,于是上前一步,用掌心将他的双手捧住。
“我在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快乐。”他说,“先生,在这一节点里,我感觉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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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说情爱的表白,不曾给人类打过交道的小羊大概是不明白的。
于是他只是接着想,接着讲。
“我是在七年前的圣诞节才真正见到你的,那天我第一次去镇里,回来得太迟了,森林里黑漆漆的,我找不到方向,就往亮着的地方跑。”
“我就刚好看见你在放蒲公英。”
那年的冬天雪很大,窗台前的枫树还矮矮小小,花神家里的墙还是泛着青的灰色,在草地都还处于休眠期的寒冷天气,他却穿得单薄,安静地在门前放蒲公英。
那时的洛春头发还没有留长,在莹白的光下,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像话。
风将他的刘海吹起来,蒲公英上的绒毛细密地抖动着,像阮绵睫毛颤抖的幅度。
普鲁斯特效应下的记忆带着熟悉的气味,与眼前的这个人相同,内敛、舒适、温和,像帕帕恰山谷春天第一支盛开的小黄花。
在那一瞬间,奇妙的声响在阮绵耳边炸响。
空间似乎都被拉长扭曲,画面一帧一帧地从眼前闪过,漫长得能让他记住每一个细节。
——原来是他啊。
阮绵这样想到,手指无意识地抓住胸口的衣服,似乎想要以此盖住太吵的心跳。
原来他是长这样的啊,叫什么名字?声音是怎样的呢?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头发有多柔软?拥抱起来是怎样的温度?喜欢的食物是什么?有没有讨厌的生物?
......还记不记得以前那只快死在雪地里的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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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春的手指很冰,阮绵这一次能够切实地感受到。
他用指腹揉捻对方的指尖,眼睛圆润晶亮,一错不错地望向洛春。
“先生,关于你有没有救到我,我其实不知道怎样回应才是你想要听到的答案。”他这时候才回答洛春的问题。
“但是,我以前从没想过要挺过冬天,也没想过要再见你一面。”
“我后来问了驯鹿,她说我这是通俗意义上的一见钟情。”胸中的情绪像开了闸一样,阮绵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但我不觉得是,我也不甘心是。”
“我想继续了解你,也想你能多了解我。”他晃了晃洛春的手,“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想认识你了。”
“我在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说话,在很早之前就悄悄看过你,在很早之前就去过那条珊瑚路口,在很早之前就想与你成为朋友或者更亲密的关系。”他的睫毛上沾了雪,鼻子也冻得有些红,看起来像要哭,但吸吸鼻子,又能接着讲。
“我其实每年都有为你准备圣诞礼物,但我听说花神很讨厌吵闹,也不喜欢和生灵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我一直......”
阮绵短暂地停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随后很快地摇头,选择重新讲过:“不对,更重要的是,我太懦弱了。”
“我害怕打破原有关系,害怕跨出第一步,害怕你讨厌我,又害怕你被我吓到之后直接逃走了。”
他说得很慢,在不断检查自己的心意,且保无保留地剖出来,给洛春看,也给自己看。
阮绵说:“但是在你在下雨天救了我第二次之后,我决定,还是应该要再勇敢一点。”
阮绵说:“也不用很勇敢,先勇敢一点点就好。”
阮绵说:“能站在你面前,和你说我的名字,听一听你的声音就好。”
阮绵说:“一点一点,慢慢成为勇敢小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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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先生,鲜花也好、糖果也好,以往的一切并不是礼物,是我对自己的补偿,是弥补过错的途径,是我原谅自己沉默七年才向你走去的方式。”
“包括这次也是,我刚才在老桃树前想要给你的、想要送你的,并不是礼物。”
“先生,这才是我的礼物。”阮绵深吸一口气。
“我喜欢你。”
他问:“可以让我追求你吗?”
第24章 这大概是洛春最后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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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我追求你吗?”
在听到这句话时,洛春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颤动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像雪花一样,触碰到温暖的事物后便开始融化,洛春猝不及防、也措手不及。
他与阮绵不同,阮绵的心意同这飞雪一致,是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
但洛春更像是土地里独自生长的种子,在汲取养分之后安静地生长、安静地萌发。
随着阮绵的这一声告白,发出巨大的声音——
嘭!
洛春脑内一片空白。
脚边的积雪被鲜绿的植株覆盖,柔软的叶子触碰到被雪染湿的裤脚,花朵的香气骤地弥漫,与冬天格格不入的爽朗香气覆盖整片月亮湖。
嘭。
方才才刨开丢入种子的土壤,此刻又被粗壮的藤蔓顶出,有什么白色细软的东西落下来,不像是雪。
阮绵:“啊。”
洛春:“......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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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春难以置信,眼神恍惚,颤颤巍巍地仰起头。
明明要攀援乔木才能生长的藤蔓,此刻相互扭曲成了枝干,如同参天大树般侵占帕帕恰山谷的天空。
那颗要精心管理、二十年才能开完的绒星星,在洛春的力量下,利落地开了花、又结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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