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瞟了她一眼:“你好像不是很想亲人团聚啊?方才怎么转身就走。”
季春笛低下头,逃避似得用扇子挡住脸:“这受害者能让广虔道人出手相助,想必来头不小。比起亲人团聚,我更不想惹到武林泰斗……我又不是你,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忌惮都没有。”
“啧。”江世安单手撑住脸颊,“明天我多让你几招。你带我们去找找能够培养夺魂蛊的地方,怎么样?”
季春笛睁大眼,怒斥道:“这能是一锤子买卖吗?我明天大不了不来就是了!让你的!”
江世安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季春笛话语渐渐弱下去,正当她左看看、右看看,咬紧牙不想答应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薛简的声音。
薛道长语声平淡清寂,细听却有一种叹息般的无奈:“你说得这种地方,太平山其实也有。”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
“后山山腰之中,有一道天然泉水,是热的。”薛简道,“温泉下连接着十几个石洞,石洞下方土地潮湿肥沃,草木丛生。清知师弟幼时经常去那里游玩,二师爷常骂他贪玩,总是一脚泥地跑回来。”
那些泥土颜色不一,有的是紫色,有的掺着红色。那时,观察敏锐的薛简以为是因为山石的矿物被风雨打落进了泥土里,才造成潮湿土地的颜色各异。现下,薛简才忽然发觉,那些沉淀的红,亦有鲜血凝固的可能。
“那是什么地方?”季春笛问。
“望仙泉。”薛简道,“是秦二师爷起的名字。据说那里的地下存放着二师爷多年搜集的美酒,只有清知师弟常去打理。幼时有人顽皮,跑去偷过,没找到藏酒的地方,被罚了一顿,就再也没有人去了。”
窗外秋夜,朦胧的烟雨细碎如沙。窗棂下,聚集在一起的毒虫彼此碰着触角。这些毒虫比起瓶子里那只死的,简直说是清澈娇嫩也不为过。
季春笛听到这里,已经决定离开,却被江世安一把拽回来,风雪剑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不要这么着急,毒仙阁下,明日我让你大出风头,让你……五十招,好不好?你跟我们去一趟望仙泉,反正你也常年在中原浪迹,说不定很快就找到你那个失散多年的表弟呢!”
季春笛嘴角一抽,欲言又止,她忍了忍,还是怒道:“你当我傻啊!这是方寸观家事,我一个外人去,我……”
“不止你一个。”薛简忽然道,“我们既然在关外,不如顺路问一问姬珊瑚。她也对师匠的真身充满兴趣。”
第47章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季春笛终于与两人达成协议。
她离开时,秋雨还未停歇。
冰冷湿润的窗棂上毒虫如潮水般退去。江世安有所留意,将窗隙和墙根底下留着的闻声虫捏起来扔掉。这种小虫子没有毒性,但却可以泄露秘密。
名门世家忌惮用蛊高手,盖因如此。
他扔去闻声虫,扫清周遭,关好窗户,回身点燃一支蜡烛。
香火之气袅袅而起。
“姬珊瑚真的会因为一封信就入关吗?”江世安问,“听你的描述,望仙泉似乎跟纳灵子……还有清知道长有关。”
二师爷本姓秦,名秦永臻,也称纳灵子。他也是江湖上跺跺脚就能震动一方的武林泰斗,只不过对这个人而言,一切的光辉与阴影,一切的荣耀与耻辱,尽数隐藏在了他的师兄广虔道人之下。
世人想到方寸观,大多会想起广虔道人和他的嫡系徒孙。
“……大概。”薛简说了两个字,喉咙忽然停滞僵硬了一刹,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失声。这个失声出现的太短暂,让江世安都没有注意到,而他垂下眼帘顿了顿,便神情自若地用恢复如常的声音说下去,“……我情愿在那里一无所获。”
江世安道:“你说出这种话,我反而觉得,你心中早有答案。”
薛简沉默一息,道:“清知师弟比我稍小一些,他被抱回方寸观的时间,跟季春笛所说的日子是对得上的……师弟端方正派,待人谦和,孝顺师长,被二师爷收为弟子之后一贯勤勉……他没有被蛊虫控制,这我可以肯定。”
江世安脑海中回想起清知的模样,单手抵住下颔,在室内闲散踱了两步:“他神智清楚,话语很有条理,也有自己的感情。”
“望仙泉下都是二师爷多年所饮、所窖藏的美酒。”薛简低声道,“二师爷对我们这些小辈也一向慈爱回护,他表面严厉,其实只是吓唬人的,在他面前犯的戒律规矩,从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弟子们……都很敬爱他。”
这些话的语气很平静。
江世安从中听出一些幽微的苦痛。这种苦痛在怀疑镇明霞时,也曾经在薛简的身上一闪而逝。但那时,薛简将这种表露克制到近乎于无。
在这个秋雨淅沥的夜晚,江世安清晰地探知到了这种晦涩的愧疚和伤怀。他知道薛知一在因为什么而愧疚——对于一个对他关照有加的长辈、从来没有害过他的长辈,他却无法信任,甚至诞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怀疑。这是一种不能言表的体验,就像在甜蜜的果实里藏着密密的、一根一根的小刺,越是享受这种甜蜜和关爱,那些毛刺就会扎的越深、扎到血肉里、扎到你不得不拼命得往下吞咽。
或许连那位广虔道人,也免不了这样埋头吞咽的苦。
江世安贴过去,在他的耳畔说:“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了,薛知一,能走到这里已经够了,要是你现在说‘罢了,回头吧’,我就马上带你去寻医问药,带你寻找别的契机,不再追问任何过往。”
薛简听清了这些话,他略微抬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灰色的眼睛与江世安对视,里面空空荡荡。
“文吉,”他温和地说,“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背叛了曾经如此执拗的我自己,那么当时的我,也太可怜、太孤立无援了。”
“前面可能还有一步,也可能还有一万步。”江世安说。
“一步走,一万步也走。”薛简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还是你嫌弃我走不了多久了吗?”
他玩笑似得说。
薛简是一个很不擅长开玩笑的人。
江世安应该顺着这话接下去,才能完成这个玩笑的下半部分。但他近在咫尺的面前,是道长微微颤动的眼睫,是急促了那么一瞬的呼吸,是他绷紧收拢、又再次克制着强迫放松的双手。江世安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发觉他的需要——薛简很需要他的认可。
江世安伸出手抱住他,交颈相贴。他闭上眼,说:“我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每一步。”
雨声似乎没有尽头。
薛简抱着他,从桌椅交错的角落,到床脚倾斜的空隙。无论到哪里,他的怀抱都是一样的逼仄狭窄,挺直的骨骼就像是一架扎好了的竹骨,潮浓似雨的爱遍布在竹骨上面,把江世安圈在里面。
一根蜡烛,就这么摇曳晃动着燃烧。滚烫的蜡泪、炽热的火苗,窗外交织着寒冷的秋雨,一阵涌起、又一阵落下。交叠的声息当中,江世安流不出泪来了,他掰开薛简的手,指腹抵在了对方善用刻刀的掌心,仰头吸了口气,说:“……钝刀的伤。”
薛简迟了一瞬才回他,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怪我笨。”
江世安摩挲着他掌心里刻刀的刀伤,摸过他习武的茧。这茧子很粗糙,刮在腿根一碰就红了。他埋在薛简的怀里,闻到清幽的木制香气,混杂着皂角洗过的清香。
蜡烛飘的香火顺出了窗外,一缕渗进来的秋雨潮湿地铺在他的长发上。江世安靠着窗子,又分出神来,居然问了一句:“这么久了还抱得动吗?”
他幻想中的对方总是受伤,在大悲寺才刚吐过血。江世安总觉得他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薛简不回答。他低头锁住了那双唇。
简朴家具的轻微震颤,瞬间引起地动山摇般的连锁反应。关好的窗一下子被撞得打开,哐当一声。江世安的心也跟着一紧,他紧张得全身绷着,想说——会被听到。这一声说不出口,反而是薛简重重地吸了口气,他看不到,触摸的就更频繁,那道很磨人的茧子又开始刮得很痒了。
上一篇:不一样的规则怪谈[无限]
下一篇:孽徒成了师门团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