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他停在了破败的古神殿入口处。
藏在他手腕里的半个墨玉镯隐隐发烫,似乎在迫不及待地拽着他往里走,江顾思索片刻,缓步走了进去。
殿内同他初次来时早已不大相同,最高处的神像坍塌了半边,墙壁断裂高柱横斜,地上还散落着许多修士废弃的法宝碎片,在墨玉镯的指引下,他走到了神像脚下。
那座破败的神像垂着眼眸望着他,目光悲悯又柔和,无端地让他想起了陨落前夕的顾清晖。
顾清晖的容貌在他记忆中早已变得同这神像一样模糊不清,她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从烂了一半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了些字来,像含着块幽石,又像坟塚外快要燃尽的鬼火。
‘阿尸,你要回到江家……’
‘……阿尸,永远不要忘了你是个人……别变成他们的傀儡……永远不要受任何人支配……’
‘阿尸,活下去。’
江顾面无表情地同那神像对视。
藏在骨头里的墨玉散发着轻柔的暖意,丝丝缕缕顺着他的经脉蔓延进丹田,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他破损严重的元神上,耐心又细致地一点点用墨玉催生出新的元神碎片,就像当年顾清晖用幽石和自己的血肉拼凑起他被吞噬的半边躯体。
江顾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原来这墨玉镯不止抵挡雷劫这么简单,更确切地说它的作用是保护元神,甚至在特定的地点可以修复受损的元神。
这于修士而言何止是只多一条命——江顾垂眼看向手腕,却并未感到欣喜。
天地间自有其平衡之道,这个神器效用如此之大,那相对应消耗的代价必然不会小,只是他如今并无任何修为,显然它消耗的不是灵气,那它消耗的是什么?
在缺损的元神面前修补成形之后,江顾强行制止了墨玉镯,周围的灵气一点一滴逐渐涌入体内,江顾抬头看向那座破损的神像。
虽然这神器让他觉得不安,但并不能否认这是个能救命的好东西,他得想个办法将这座神像带走。
与此同时,阳华宗,疏影峰。
卫风腰间挂着两个灵宠袋,正解开第三个灵宠袋,诚邀被阻断经脉的曲丰羽进去,“你相信我,这里面除了有点黑,很安全的。”
“修士如果进了灵宠袋便会彻底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也无法吸收灵气,如果拿着袋子的人不主动解开,这辈子就会被困在里面。”曲丰羽无语地看着他,“你跟我说它安全?”
“啊?”卫风一脸震惊,显然是不知道。
他要不是实在怕黑,是很乐意待在灵宠袋天天挂在江顾身上的。
曲丰羽指着他腰间的那两个袋子,“别告诉我邬和致在里面。”
“他病恹恹的又打不过我。”卫风嘚瑟道:“解拂雪也在里面。”
“别废话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曲丰羽拽着他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扣住肩膀猛地往后撤了一步。
剑光擦着曲丰羽的发梢闪过,地面留下了道深深的裂痕。
在卫风印象中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沈庾信,此刻正面容阴沉地挡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向曲丰羽,“丰羽,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曲丰羽压抑着怒气,“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覆水难收,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你若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那晚为何会有回应?”沈庾信面上闪过一抹狠色,“路真仪不过和你有名无实,邬和致如今离死也不远了,难道还轮不到我吗?”
“沈庾信!”曲丰羽气得面色通红。
卫风站在她身后,震惊于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甚至有点想把灵宠袋里的邬和致一块放出来,看看他这便宜小姨到底要选谁。
他听得津津有味,正想幸灾乐祸点头表示赞同,便听那沈庾信道:“你若对我没有半分爱意,如何情难自禁吻我!?我不信那欢梦香真能操控你至此!”
咔嚓——
天边一片闪电撕裂苍穹。
卫风面色倏然空白。
在清凉村里,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他缓缓凑近江顾,在疼痛中试探着舔舐师父的柔软微凉的嘴唇,他想念之前渡气时那美妙的触感,于是贪婪地想要重温。
起初只是轻微短暂的触碰,渐渐地便愈发不满足,他扣住江顾的下巴,强行抵开唇齿深入其中,在疼痛和模糊的血肉里和师父纠缠在一起,汲取着他胸腔中的空气,看着师父那张苍白的俊脸浮现出浅淡的绯色……最后才心满意足地依偎进师父的怀中,仿佛和师父变得更加亲密了一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尊敬师父,崇拜师父,也喜爱师父,但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和亵渎狎昵之意,他只是想离师父更近一些,想让师父多看自己两眼更在意自己,他只是……
卫风面色惨白地攥紧了拳头,沈庾信的话犹如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脏上。
‘我不信欢梦香能参控你至此!’
他连为自己辩驳的理由都被彻底否定了。
不是的,不能是这样,他怎么能对江顾生出情爱?江顾是他的师父!
在卫风的逻辑里,他对江顾做的事情顶多算是对师父有些过分亲昵,就算被发现了江顾揍他一顿便好了——
‘那你用卫暝州的紫府困住江顾想干什么?’
卫风听见有声音在心底问。
他只是想、只是想能亲一亲醒着的江顾,想和江顾天天在一起,想让江顾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明明应该爱我!”沈庾信崩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想要……江顾也爱他。
轰隆!
沈庾信的话不啻于天边那道炸雷,将卫风的脑子震得嗡嗡作响。
殿门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终于倾盆落下。
第88章 年少春衫(三十四)
“卫风!”曲丰羽经脉被封, 没有灵力根本不是沈庾信的对手。
卫风猛地回神,本能地出剑挡在了曲丰羽面前,他看着沈庾信阴戾的面容,实在难以将他同以前温文尔雅的沈长老联系起来, 不由咂舌, 情爱一事果真如师父所言会让人面目全非失去理智,幸好他还没到这个地步。
“你竟然还活着?”沈庾信诧异地看着他。
卫风目光冷冽, 数不清的鬼纹从背后蔓延而出, 猝不及防没入了沈庾信的丹田, 沈庾信面色一变,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道心濒临破裂,然而他整个人却动弹不得,眼看便要被鬼纹绞碎丹田。
卫风眼中杀意蔓延。
“卫风,别杀了他!”曲丰羽急忙道。
卫风猛地扭过头来,一双白瞳直勾勾地盯着曲丰羽, 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曲丰羽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强行稳住心神道:“他不是你那个好朋友的师父吗?”
煞气四溢的人愣住, 卫风这才清醒过来, 自然也就想起了玄之衍, 虽然他知道玄之衍对沈庾信的感情不如对亓凤元深,但多少两人现在是师徒名义,设身处地想,若是玄之衍杀了江顾, 他……
卫风收了鬼纹, 将沈庾信扔进了灵宠袋里。
曲丰羽这才松了口气。
卫风却没注意到她,现在他能决定沈庾信的生死, 但当初在朝龙秘境却是亲眼看着亓凤元死在了江顾的剑下,他一直刻意不去细想这件事情,但无法否认,江顾和玄之衍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倘若玄之衍知道了真相,定然要找江顾寻仇,到那时候他应该帮谁?
他低头系紧了腰间的几个灵宠袋,眸色深沉。
只要他不说,玄之衍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曲丰羽随着他一起走进了大雨中,“我还欠江顾一个灵境。”
“嗯。”卫风在雨中眯起了眼睛,疑惑道:“你跟邬和致怎么又回阳华宗了?”
“我们从平逢宗离开之后并未回来,而是阮克己和沈庾信他们一直在找邬和致。”曲丰羽道:“掌门印还在邬和致手里,阮克己若想当上掌门,必须要有掌门印,否则那些长老是不会承认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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