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陆警官他们说话了,不是你,是孙楠宸。”小弟望了一眼四周,讳莫如深,不敢多说。
凭什么是孙楠宸?
他才入狱一个月,才拿了一个月的优秀分子。
这一年一度的评选,别人必须拿满十二个月才有资格竞争,孙楠宸才一个月,这么快狱警就提前一年将他内定了?这种事你就说离谱不离谱?
如果说香烟这种事,邓龙忍了,毕竟这是灰色地带。
他自个不抽,不可能不允许其他囚犯抽烟,这种事捅出去,他会成为人缘极差的众矢之。监狱也是一个充满人情的小型社会,他既然融入其中,也会选择接受。
唯独“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这件事,涉及他的人生大事,他无比重视,凭什么不能?
他每天辛苦劳作,打扫卫生,每个月思想汇报咬烂笔头都要认真写,每年监狱里积极学习技能,他那么辛苦,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能被评为优秀分子!
只为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一个人积极悔过、浪子回头后,能够早日减刑出狱。对一个曾经犯过错的人,早日出狱重新做人就相当于一个馅饼,一个盼头。
正是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盼头,他才能始终在奔跑追逐,在监狱里每天废寝忘食的狂肝。
凭什么……孙楠宸那家伙,什么都没干,却夺走了他的名额。
公平吗,绝对不公平。
他辛辛苦苦。
如果是别的,邓龙也就算了,偏偏孙楠宸一个人获得特殊关照,他是一个人得利吗,不,他是踩着其他人往上爬。而且孙楠宸明显进监狱毫无悔过,多次扬言等出狱后要报复谁谁谁,这样的人如果因减刑出狱,对社会治安而言是一件好事吗?
邓龙心寒也正是如此。
他单知道,墙外世界的有钱人为所欲为,却不知道墙内的世界也会如此。
只要那群有钱有势的人想,他们就能做到,花费大笔金钱开道,渗透一切可能渗透的力量。
金钱到底是什么魔鬼一般的东西?
也许用莎翁那句话形容非常恰当:金钱是可见之神,可使人性逆转,天性悖然,可使天下大乱,万物违和,兄弟阋墙,金钱是使全天下勾搭成奸的掮客……
——
接下来一段时间,邓龙浑浑噩噩,他有预感自己的人生将充满灰暗。
偏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人身份有点特殊,在一片海洋蓝囚服和黑色严谨警服的监狱里,这个人年龄非常年轻,今天穿了一身时尚的西装,头发梳了发蜡,腕上戴着名牌手表。
赫然是孟冬臣。
孟冬臣是一个来做课题实验的学生,他来自监狱外,很快也将要离开。
邓龙想找他举报这个监狱。
这种无异于水中捞月的想法是莫名其妙冒出来,可能是因为这个姓孟的不止一次拿着手机跟外界联系,显得很有特权的样子。
邓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监狱恢复到孙楠宸进来前的样子。
孙楠宸未入狱之前。
陆鸣等警官铁面无私,香烟美酒这种违禁品不会搅得监狱秩序崩溃,没有人不遵守纪律,没有人以权谋私搅乱一切,夺走别人的机会……
当然了,邓龙脚步也踌躇过。
即使他举报了,这个姓孟的学生仔,凭什么相信他的话,凭什么为他出头,对方真的有那种拨乱反正的力量吗?
他为此彻夜辗转难眠,只能拿上几桶珍藏的方便面和火腿肠,作为物资找上了蓝泊山监狱里的一个情报人才“包打听”。
这个包打听是一名多进宫人士,多次入狱。
每一次基本上是出狱一两年又被关进来,再关一两年又出去,这样的包打听,没有错过牢狱生涯,又完美地适应了社会发展。起码那些新来囚犯聊什么冬梅梗和社会话题,包打听全都知道。
他还能跟年轻人插科打诨,完美地融入段位。
很多来自外界的情报,全部都出自他嘴。
邓龙找上了他,先问了一个问题,“孙楠宸的父亲是谁?”
包打听吓了一跳,目光环视一圈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他脸色微变:“你你你……你这个问题!”
邓龙心中跳停了两下,愣在当地,不好回答,说明来头很大。
难怪孙楠宸在监狱里横着走,经常出狱溜达,还说要在监狱里养宠物。养猫养狗是不允许的,陆警官让他养动静小的仓鼠。
这种众星捧月的态度像什么,如同王子因一时犯错被关监狱。
包打听显然不想回答,直到两桶方便面滚到他脚边,有他最爱的红烧牛肉面和老坛酸菜面。
明明还没接热水,他似乎已经闻到味道了。
包打听吸溜了一下口水,“你哎……!”
“你说吧。”邓龙道。包打听本来摇摇欲坠的心,随着又两桶方便面的到来,彻底土崩瓦解。
“行吧行吧我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孙迟鹏,孙副市长?”
麻了,作为一个老百姓,谁知道城市市长是谁啊。
不过眼下的情况有点特殊,邓龙不禁面色一白,一口气绷不住,“孙楠宸他爹是副市长???”我的天啊,难怪孙楠宸那般有恃无恐的嚣张,这些天他居然跟这样的人物作对,邓龙喉口感到一阵阵窒息。
包打听摇头:“不是真的市长,孙迟鹏是一介商人。”
“……”你他爹的要不要大喘气,邓龙朝他怒目而视,他张开嘴,发现自己刚刚太过震惊,将口腔咬出血了,一小圈铁锈腥咸把牙齿都染红了。
包打听不忍见血:“你别激动,人家虽不是市长,可背地里有‘副市长’的称呼,你知道为什么吗?再给我一桶面,我给你细细说来。”
“……”你他爹的奸商!
一桶又一桶,你到底要多少桶!
要是监狱里能使用手机,我就自己查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成功得到了想要的物资,包打听也不吝啬情报,“上个世纪末,孙迟鹏涉黑发家,也要怪当时互联网不发达,当年许多事情,如今查不到了。孙迟鹏的身份是商人、慈善家、本地富豪……你只需要知道,孙家在江州市有钱有势几乎一手遮天!而孙楠宸是孙家独子!”
这话说得,邓龙心下大骇,如坠冰窖,难怪狱警全部倒戈,为对方大开绿灯,原来是他太年轻了。
随着真相的揭露,死寂陡然蔓延了整片地方。两人之间,安静得落针可辨。
“那我……”邓龙脸色难看,他已经死心了,绝望骇然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层层包裹。眼前的男人,仿佛在短短数秒体会到了残酷,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间远没有那么残酷,如果执法者全部都被腐蚀了,我们俩怎么会进来,孙楠宸怎么会锒铛入狱?那小子只敢在D区乱来。”
邓龙一怔。
包打听冷笑一声,“我反复入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见不得这种伤天害理的龌龊事,这孙楠宸入狱前,最严重的可是把人膀胱都踢爆了。”
从此这个社会多了几个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孙楠宸不是打架,简单一句故意伤害罪,概括不了他的罪行累累,他随随便便因情绪泄愤出手,毁掉的是别人的人生。
“你不是没有举报途径,你去找那个姓孟的学生仔。”包打听承认,千帆过尽后,自己有时候也喜欢那个调调:他怕看见这个社会,热血的人开始选择了屈服忍让,仗义执言者变得明哲保身,挺直腰杆者变得奴颜婢膝,勇者变成懦夫,所有人被迫噤声……
悲剧令人念念不忘泣不成声,奈何这个社会从不缺悲剧,有时候多一点大团圆大欢喜的结局不好吗?
这个世间就该多几个舍得一身剐,敢把犯罪拉下马的理想主义者。思及此,包打听愿意为邓龙指点迷津。
邓龙对孟冬臣很怀疑,“找他?一个进监狱采访的学生,他有这个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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