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春雷骤响,万物生发,水起波澜。
真奇怪啊,他过去忽悠过朋友们很多次,在狼狈不堪几乎要失去走下去的勇气时,在茍延残喘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局时,在日渐强大却依旧看不到未来的道路时,他说过很多次要与同伴们一起回家。每一次将那几个字信誓旦旦说出口,前方就仿佛能看见一丝光芒在闪烁,微弱却强韧,令那莫测的旅途似乎也清晰了些许,至少为疲惫的旅人们注入了一丝坚持下去的力气。
然而在此刻,这个句子被阿辛加上了特殊的限定符说出,竟是沉重得让闻澜扣紧了牙关。
“匕首给我一下。”阿辛对闻澜道。
虽然闻澜物背包里有好几把匕首,但他当然知道阿辛指的是哪一把,那是他与阿辛最初相遇之时,阿辛递给他用来刮鱼鳞的。当时那柄断金切玉的匕首刚一落入闻澜手中,便自行调整外观,变成了贴合他手型的样子。闻澜握住那匕首既好奇又喜欢,结果落刀时手上没数,直接把那烤鱼劈成了两半、掉进了火堆中,他和阿辛谁也没吃上。还是后来阿辛重新去抓了鱼过来,又在闻澜的讲解下拿着匕首处理好了那条鱼、把它架火上烤了,总算让闻澜免于饥肠辘辘的下场。再后来……再后来他们遇到了来自海中的浮尸潮,阿辛便把匕首给了闻澜用作自保,从此便再也没有收回过。
那分明都已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而如今蓦然忆起,那些画面、那其中夹杂着的微妙的情绪,却依旧清晰得一如昨日。
阿辛给他的那柄匕首仿佛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殊的力量,无坚不摧、能割裂一切,再强硬的外壳、再匪夷所思的囚笼,在这把匕首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闻澜将其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也越发喜欢和习惯。
然而这一次阿辛问他借它,显然不再是要为鱼除鳞了。
这柄匕首是可以洞穿一切的。
“你要做什么?”闻澜的声音生涩无比,那年轻的、从来都不外露忧愁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一丝无措来。
“别担心。”阿辛看着他,眼中一如平日一般平静澄澈。他身上鲜少有情绪外露,但此刻他的神情意外的轻松,眼角竟是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他道:“来,我有办法。”
闻澜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动作几乎是停滞的。而阿辛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如同无数次在各种场合下看着他一样。
在阿辛平静到几乎带了些期待的视线中,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闻澜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迈出。
拦在闻澜面前的几人自行分出了一条信道。
江唯行看着闻澜一步步走来,走向他和神像的方向,走向阿辛。他看他唇色苍白、脸上血色早已褪尽,整个人显得几乎摇摇欲坠。
“唔。”江唯行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闻澜走过了神情戒备的昔日的同伴,面向阿辛走来,与一旁的江唯行缓缓擦肩。
忽然,江唯行眼角隐约见到有极细微的光亮一闪。他颈间突然一凉,霎时间眼前一片骤亮!
银色的利刃悄无声息自他颈间一抹而过,血滴还未来得及落下,万千金线已犹如焰火般猝然炸开,疾射向他身后方才退散开的几人体内!
金线强横无比又极为迅疾,其势不可阻挡。这本就为意识凝结的产物介于虚实之间,转瞬穿透肉身、直接意识海。
当这游离于真实之外的应无之线刚接触到直愣愣立在一旁的那几个人,闻澜瞳孔便是一缩。
“江唯行!”他怒喝出声,“你做了什么!”
意识相触之下,金线另一头所感知到的意识海竟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不但没有自主意识的屏障阻碍,甚至连一个有血有肉之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一丝活人的情绪都没有——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意识海!
闻澜的预感成真了。
这些鲜活的、不久前还彼此嬉笑打闹的同伴,意识海竟早已溃散!
他们根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没有思维,毫无神智,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外表看似殊无异常,实际上早已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的躯壳。
方才对闻澜的步步紧逼与剑拔弩张,根本不是出自他们的意愿,所有的一切竟都是在一人操纵之下!
在闻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江唯行以两指缓缓抚过他的脖颈,颈间有血液不断涌出。
他移开手指,低头扫了一眼指尖的红色。
他脖子上那一道刀痕对于正常人而言已是致命伤,必须尽快用道具治疗才是,他却仿佛毫无痛觉,一点儿也不急于治疗,脸上既不见紧张,也没有害怕。
闻澜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手太轻了。
“哎,差了一点呢。”江唯行弯了弯嘴角,抬起头,看着闻澜控制着指尖金线小心翼翼触碰着杨恒的意识海来期待他能有一丝反应,然而无论是杨恒还是苏云,包括方才还灵活配合、阻拦着他行动的其他几人,此刻都像是耗尽了没有生命的木头人,直愣愣立在一旁,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有反应呢。江唯行觉得好笑,这不该是他一探就能明白的事情么。只是不知怎么就被他发现了破绽,还出手得这般干脆,这倒是比以前的优柔寡断强了不少……本以为还能把这个尝试完成的。
江唯行闪身躲开数道风刃,胸前衣服上早已是一片血色。然而他却好似毫无知觉,闪避间神情毫无痛楚或畏惧,任颈间伤口鲜血滴滴落下。
他的能力是“关联”,时空、概念,在他的力量之下无处不可做关联,万事万物都可以由他糅合、串连。这并非是擅长近身作战的能力,江唯行更喜欢的是以自身意识去关联他人意识,由此掌控他人躯体,使其成为他的分|身,成为他的工具。他的行事也一如他的本性,恣意放肆而绝不守序。
方才闻澜的突然出手令他猝不及防,导致显出了破绽,而既然已经被知晓,那他便更不必顾忌。
“一下子关联这么几个人的意识海并不容易,还是先毁去了来得方便……反正他们本来也是没什么主意的。”
“感谢我的仁慈吧,闻澜,至少你不必在这里做这个选择了……怎么样,知道你的朋友们并没有真的要逼迫你,有没有感到轻松很多?”江唯行脚下力量场一闪,无形的风疾旋而起,“哎呀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现在我们谁也没办法获悉他们的真实想法了呢。你说,他们是更想回家,还是愿意放弃回家的机会,来真诚接纳你这位……非我族类的‘朋友’呢?”
闻澜觉得他应该生气极了,江唯行的所作所为、他的种种行径都是如此的恶劣,他如何能做到对昔日的朋友下这样的毒手,竟是毁去了他们的意识,毁去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线生机,他怎么下得了手?
是他识人不清,是他善恶不分,他怎会把这样的人纳为同伴,他真是有眼无珠!
此时闻澜的视线在江唯行身前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秒,却恍惚生出一丝疑惑。
但江唯行却不由他思考,身形一动竟是径直向他冲来——不知为何他放弃了和闻澜去争夺那几具躯壳的控制权,不再借助他人,而是选择用力量场包围着自己、直接冲向闻澜。
难不成江唯行妄图用他的力量场来击溃他吗?可即便江唯行的力量场再强,也不可能去击溃与他同级的精神系力量场,他反而会因为近身战、因为武器的差距而将自身陷入不利。江唯行到底在想什么?
不对,有什么不对。闻澜扣紧手中冰冷的匕首。
为什么在暴露之后江唯行还要故意激怒他?以他的算计,以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他会在完成目标之前让自己处于死亡的危险中吗?此刻他怎么会毫无惧怕之意?他是不怕死,还是认定自己不会死?
“轰!”
千钧一发之际闻澜收回了匕首,转而将力量场在方寸间铺展开,与江唯行的力量场迎面对撞。
同量级的力场正面相撞,无形的力量在虚空中轰然炸开,掀起一片尘浪。
整个地宫剧烈晃动,烟尘滚滚,不断有碎石块坠落。
江唯行呛了一口血沫,抬起头神情好像有点苦恼。“啧,怎么又变成这样了……还是没法覆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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