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30)
钢笔字力透纸背,上书两个字:生平。
再往下看,只用英文写了一排:Earls Cheng,十六岁随母迁华,二十岁于华继承父位。二十五岁将经营重点转移至房地产投资,建立费尔曼饭店、洛根花园、安泰大楼等,又相继开设本行、洋行等企业。三十岁参与社会活动。
三十五岁遭枪击,逝于费尔曼饭店塔楼。
纸上还说,伯爵的父亲是中英混血,所以伯爵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
刃唯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这位神秘伯爵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张纸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也没能再找出什么线索。
“小子,看完没?看完放回去,小心册子受潮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刃镇烽中气十足地吼一嗓子,拿手里的报纸敲敲桌子,朝地下室喊:“上来了!”
“来了来了!”刃唯悄悄把那一页薄纸叠好。
嘿,他偏要兜着走。
他想着,把那一页纸揣进了毛衣内揣里,拉上拉链,双手插兜,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鬼鬼祟祟。
“看完了?”刃镇烽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毛衫。
“嗯,”刃唯这会儿捋毛特别顺,乖得不同寻常,“我回房间了。”
成景廷在远处窗帘边站着看刃唯,他自己也自然瞧见刃唯藏纸了——不管刃唯是出于何种缘故,成景廷都兴奋了起来。这种兴奋,完全源自于刃唯对自己的好奇。
对两个“自己”,都拥有了一种解释不了的探索之心。
刃唯藏着那一页纸又偷偷摸摸上楼,半途栽倒在楼梯口,忽然心痛得难受。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单手摁住胸膛,张开嘴,感觉像有一只手插入他的横膈膜,用指尖拨开根根分明的肋骨……再攥住他的心脏,疯狂地往外拉扯。
成景廷本来跟随他一起上楼梯,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刃唯跪下去。
“我,我……”刃唯张着嘴,急红了眼,疼得要哭,又喊不出声,“爸……爸……”
成景廷如今是全透明的状态,捞不住他,只得看刃唯半撑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嘴唇发紫,憋着一口气,伸手想要去抓楼梯栏杆边闲置的扫帚。
刃唯摔下去的时候手机都掉出来了,砸在楼梯铺的地毯上,并未发出什么响声。
他心脏剧痛,怕自己撑不过去,慌乱着去抓手机,试图往楼下扔。
又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刃唯已经快张不开嘴了,还抖着手去长按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摁键。
按一下是他爸,按两下是成景廷,按三下是齐流。
刃唯已经痛得不清醒,胡乱地一阵狂按——成景廷的手机响了,发出了那阵细微的震动声。
他撑着手肘仰躺在楼梯上,睁开眼,眼前忽地异常清明。
紧接着,他看见,栏杆边闲置的那把扫帚,自己动了。
扫帚悬浮在空中,坚硬的把杆却敲上了木质的楼梯扶手。
“铛——铛——铛——”
三声过了,扫帚又自己往扶手上“狠撞”了几下。
没过一分钟,刃唯耳边炸开一句“刃唯!”,像是刃镇烽喊的。
刃唯紧绷的状态一下放松下来,堕入梦里。
折腾一夜,医院召开会诊,做过心电图、动脉成像等等检查心脏病的项目之后,刃唯的身体并未被发现有什么疾病,更别说先天性了。
刃唯生下来就活蹦乱跳,一口气能吃五碗饭,当妈的都管不住。
齐流是继刃母和刃依依之外第一个来的朋友,扑到刃唯床边,攒足情绪就开始号啕大哭,哭得刃唯伸手把他的脖子往后拧:“别哭了,你大哥我没死。”
“唯唯,我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的ad钙奶,”齐流抹眼泪,“你快点好起来。”
“……”刃唯装作特别高冷地沉默一阵后,还是接过ad钙奶乖乖插了吸管喝两口。
“还好你没事儿,你多给我说点儿话,”齐流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圈儿里传的啥吗?”
刃唯抬眼:“什么?”
“说你太久没回X酒店见情人,相思成疾,一回家就翘辫子,气出心脏病了都。”
“去他妈的。”刃唯小声地骂一句。
他气不过,又把ad钙奶像灌酒似的一口闷了,掀被子就要下床,“哥哥我会会他们去!”
“哎!回来,”齐流叫住他,“你爸妈还没准你出院呢,威风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佳呢?”
刃唯突然说:“你说,我是不是要人鬼情未了了?”
“啊?”齐流又被吓一跳。
“我觉得啊……”刃唯故意放慢说话速度,“总有一只鬼跟着我,我又不知道他想干嘛。他是不是想干我啊。”
“……”齐流点点头,又摇摇头。
齐流将手掌心覆盖上刃唯的手背,认真地说,“唯唯,你相信我,人和鬼搞起来,一定不舒服的。”
刃唯突然骂:“放屁呢你。”
齐流遭受二连击:“啊?你怎么知道?”
“我这个屁是说我不会跟鬼搞,没有说不舒服……我才不知道舒服不舒服,”刃唯一紧张说话就小声,他咬紧下唇,像教育低龄儿似的,盯住齐流,“成景廷是人,我要跟成景廷搞。”
齐流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天刃唯思来想去,也没把那个扫帚自己飘起来帮忙求救的事儿告诉齐流。
现在他该庆幸的是身体无恙,虚惊一场。
成景廷昨晚在跟着刃镇烽一起送刃唯来医院之后就走了。
医院气浊,成千上百的神仙鬼道每日在夜里聚集此处。抢魂儿的,逮魄的,总在夜间流窜于各大医院,时不时去停尸房躺一躺,还能上身气弱的魂魄,干些损阴德的勾当。
这种地方,成景廷携带的阴气过重,容易吸引不速之客。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都难以保全刃唯。
出院之后的几天,刃唯掰着手指头数日历。
数就算了,还天天念叨:“成景廷大后天回来”、“大老板后天凯旋”、“景廷哥哥明天返蓉”、“大冰山今天就融化”云云。
连在新机场来接机齐流时,刃唯都不放过自己研究日历的机会。
刃唯摇头晃脑:“成景廷今天到机场,OK,我等会儿再来接一波……”
齐流听他卖萌式的碎碎念加叨逼叨,无奈道:“唯唯,你也太Q了吧?”
“什么Q不Q的呀……”
刃唯还挺不好意思的,“赶紧的,快点儿跟我回市里!郊区冷得我发慌。”
齐流一拍掌,“真的,我跟你说,这机场我修得可费力了。每一个螺丝钉都是我去买的,还有这地上的安全桩……”
刃唯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挑眉看他,“怎么上高速?我找不着路。”
齐流摇头:“……我也不知道。”
刃唯:“……”
拉倒,信谁都不靠谱!导航最管用。
送齐流回家之后,刃唯一个人跑去商场吃了绵绵冰。
他突发奇想,成景廷那种常年脸上冷冰冰,身上也冷冰冰的人,如果吃绵绵冰会是什么化学反应?
——有空一起食冰![图片]
微信那头的成景廷看得一身冷颤,这小“蛇蝎心肠”的。
——我没查到你航班。所以夜里几点回来?我来接你。
成景廷一愣,忘了买假机票。做事谨慎如他,要不是因为刃唯这几天连连出事,自己还忘不了这么重要的环节。
赶紧招呼蛋黄酥他们拿钱补票,成景廷才回复:十二点到,不用接。
——免费接机,还赠送专车甜点。
——什么甜点?
刃唯收到消息,内心大喊一声“double kill!”,成景廷这算是同意了吧?
他趴在车方向盘上乐得不行。
鼓足勇气,刃唯手起刀落,打完三个字:——亲亲啊。
①水汀:暖气。
第二十九章
刃唯“心脏病”一犯, 随时在酒店里都打起一百零一分精神,并且坚信自己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至于那张诡异的纸页, 已经被他乖乖放回了家里地下室的册子里。
刃唯想,应该是自己无意间冒犯了这位伯爵。
他站在册子前三跪九叩,认认真真认了错, 说绝对不再乱打扰您!
天地为鉴,诚恳道歉。
哪知道,接受他道歉的人正站在他身后望着他。
拍落膝盖上的灰,刃唯顺着楼梯爬回一楼, 一抹额间的汗,心里默默地打小算盘:这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啊……有空一定要探探他爹的口风, 拿到塔楼前大铁门的钥匙,进去瞧瞧。
半个月没怎么见到成景廷,刃唯心都要痛死了。
他在第二天就跑去商场买了两碗绵绵冰, 正准备去X酒店开个房和心上人花前月下, 没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了X酒店的车。
这辆纯黑色商务车,方方正正,是曾经送过他一程的——远远看去,像个棺材。
刃唯这么想着,浑身打了个寒颤。
车辆飞驰而过,后排座位的小窗帘被系带拴紧, 玻璃后露出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苍白、俊朗、轮廓锐利, 总带着说不清楚的深沉。
刃唯眼看那辆车往酒店所在的那条街驶去, 给成景廷发消息:——回来了?
由于回酒店之后还要“破阵”让刃唯能找到,成景廷皱眉,犹豫一会儿回道:在房间休息,等下联系。
刃唯一看微信消息,来气,怎么还骗我。
他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直接回复:——我刚刚看到你和你的车了。
成景廷一愣,认错。
——对不起。
刃唯关了机,站在街头的风口,手里还捧了两碗浇好糖水椰果肉的绵绵冰。说好的夏天一起吃火锅,冬天一起吃冰品呢?!居然还骗上人了。
他围着羊绒围巾,身上穿得单薄,在路口发了会儿愣就开始想咳嗽,毕竟“大病初愈”,刃唯小身板儿还经不起折腾。不过他也是仗着年轻,从来不泡脚不喝枸杞水的。
刃唯掏出手机查了查今天的温度,暗道自己还没老,抗冻能力一流。
再一刷新,他又看到城市社区app上有一条新帖子,说评选本市最好的酒店。
费尔曼、Marriott、NICCOLO等等都上了榜,唯独不见X的选项。
刃唯疑心顿起,又抱不平……X酒店不管在软装还是硬件上都可以称得上一流的奢华,评星级那绝对是五星的,价位卖一千五一夜根本不算贵,怎么开业快三个月了,连本地的论坛上都没有半点风声?
他又想起之前参加聚会时,同行严鸿声说过的话。
刃唯想了想,把这一切都归结于网络的力量做得不到位,得劝成景廷好好发展一下,这么个酒店不拿来炒成网红酒店,不是白瞎了这二亩三分地吗?
又发了会儿愣,哪怕是在冬日的寒风中,本就不易保存的绵绵冰融化了一半。
成景廷发来消息问他,你在哪里。
刃唯也不矫情,发了坐标过去。
那天,是成景廷第一次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接他,还是大白天。
已至十二月,城市开始飘雪,午后新雪初化,暖融融的阳光来得吝啬,往往只出现几分钟。
成景廷刚走出酒店那一道长长的窄路,拐入路口,就看见刃唯捧着两个碗,站在红绿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