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能事务所(78)
段回川这才看清,整座九霄殿被一团瑰丽的霞光笼罩着,将大殿内外彻底分隔成两个世界。
除非破解这座古奥的防护法阵,否则谁也无法得入其中。
“难怪不用人看守呢!”段回川戳了戳这道无形的恢弘屏障,哪怕再锋利的龙爪也无法在它上面留下一道刻痕。
“如果我们硬闯,动静必然不小,整座皇城势必都要惊动。”
段回川咬牙:“我来试试,你替我警戒。”
他张嘴吐出圣戒,随着浩瀚而克制的灵力注入,淡紫色的朦胧光华笼罩了他,段回川伸出一只手掌贴在霞光屏障上,细细感受其中刚猛彭拜的法力流转,尝试驱动圣戒的力量钻出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段回川阖着眼,眉头越皱越紧,细密的薄汗布满了额头,直到灵力近乎枯竭,才勉强感觉到屏障有了一丝松动。
“快进去,我撑不了多久。”他用力撕开一个半人高的裂口,让言亦君先进去,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裂口骤然合拢,再也看不出一点破绽。
空旷沉寂的大殿深埋在一片昏黑里,无烟火也无灯光,唯独他二人踏在白玉石砖上,足音回荡出清冷的声响。
自第一步迈入殿内,一股难以言表的威压携裹着森冷的寒气窜上脊背.
几乎每过一重殿门,都有一重隐蔽又森严的禁制,像一条条沉默执拗的锁链,将这座象征着龙族至高无上权利的巍峨大殿,严密地封藏。
两人一路破除禁制来到龙帝闭关的禁地,段回川仰望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巨大石门,石门上浮雕着两条首尾相衔的龙,仿佛一双诡谲凶怖的眼,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
“父皇!”段回川趴在门缝往里呼唤,他的声音像是被巨门吞噬了一般,悄无声息消失无踪。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段回川别无他法,只得故技重施,索性这扇门同样受圣戒影响,两人心力交瘁地折腾到天色蒙蒙亮,石门终于被推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
进入禁地,仿佛来到另外一个光影幻渺的世界。
入眼不是高耸的雕梁画栋,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碧湖,穹顶星河流转,平滑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脉脉星光,像是铺洒了一层银辉薄雾。
一条金色巨龙静静地沉浮于湖水之中,硕大的头颅靠在湖边,犄角锋利如刀,逶迤如浪的冗长身躯像绵延的山峦冒出水面,几乎使湖水涨满得溢出来。
“父皇……”段回川震撼地仰望着这条古奥威严的神龙,一时失语,难以言喻的亲近感酸酸涨涨浮上心头,他情不自禁靠近巨龙,想要伸手抚摸那光洁细密的鳞片。
直到陡然发现湖底似有诡异的殷红蔓延开来,段回川勃然变色,一头扎进湖里!
言亦君舍了黑龙小伙的身躯,黑色影子在湖边逐渐凝实成形,收敛回人形模样,黑阗阗的眸子注视着湖中游动的身影,眉宇间浮出几缕忧色。
湖水清冽如霜,没入水中时便是彻骨的寒冷,以段回川强悍的体魄,竟也冻得打颤。
段回川游至湖底,龙帝庞大的身躯宛如一道漫长的城墙,而今城墙中间竟插着一根颀长寒冰巨矛!
殷红的龙血不断从伤口渗出,将周围的湖水尽数染红,丝丝黑绿色的巫力如追逐血腥味的鲨鱼般,盘桓于伤口,以龙族强大的恢复能力也迟迟无法愈合。
无数条密布了符文法阵的缚龙锁紧紧捆绑在龙躯上,使它无法动弹。
段回川摸到龙爪上试图扯断锁链,忽觉不对劲,定睛一看,龙爪原本的五趾竟被人斩去了一趾,只剩四趾!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双目一瞬间赤红如血!
龙帝似乎被擅闯者惊动,于沉眠中苏醒,一双暗金色龙目骤然睁开,收敛成一线的竖瞳倒映出言亦君惊愕的脸。
“大胆的巫族人!竟敢闯入我龙族皇城!找死!”玄奥的龙吟,愤怒地响彻这方天地,原本平静的湖面刹那间沸腾澎湃。
一只刚硬如金铁的利爪猛地从天拍下,仿佛整个天空都被阴影笼罩!
被龙帝盯住的那一刻,言亦君只觉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恐怖至极的威压将他死死钉在湖边,连呼吸都极端困难!
“父皇!住手!”
一道迅疾如电的身影突兀从湖底一跃而起,向言亦君直扑过去,将人护在身下!
巨大的龙爪堪堪停在他背后不到一寸的距离,龙帝听着这身熟悉的呼唤惊疑不定地挪开龙爪——
于是尚穿着女装的段回川露出了脑袋,湿淋淋的绫罗宫装狼狈地贴在身上,他扭过头,与陷入僵硬的巨龙对视,泪眼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
父:……你谁啊?
段:你蛾子!
父:……放屁!
第75章 睥睨四方
四方万籁俱寂, 微风吹皱湖水, 发出一点涓涓声响。
龙爪僵在半空, 巨龙一时不敢置信, 半晌,它硕大狰狞的头颅缓慢凑到段回川头顶, 似在辨识他的气息,暗金色的瞳孔清澈地倒映出他委屈巴巴的模样。
“回川,”自头顶传来一声低沉沉的叹息,似哭似笑:“我的孩子……”
这一声呼唤仿佛穿梭了无限时空,趟过了无穷岁月,历久弥坚, 整片湖水随之震颤,漫天星斗熠熠生辉。
“父皇!”段回川扑到它长颚上, 脸颊蹭着冰冷的鳞片, 鼻子发酸, 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只是紧闭着眼, 通红的眼尾折出激动的细纹。
龙帝轻轻晃动头颅, 四趾收拢,将他托在掌心,似乎想要摸摸他头顶。
“是父皇不好, 没能保护好你, 让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流落在外,幸好你还活着, 回到父皇身边……”
龙帝的声音低沉喑哑,一声声敲在段回川心头,他靠在巨龙身上,像枕着一座巍峨险峻又安宁祥和的高山。
段回川默默摇头,想起为龙时威严和蔼的龙帝,又想到为人时孤寂苦闷的童年,一时间百感交集,满腹话语想要倾诉,话到嘴边却只剩哽咽。
但听龙帝轻轻一叹,续道:“没想到你跌落轮回祭坛后,竟然投了个女儿身……”
“……”段回川一脸的感动表情突地裂了。
言亦君静静站在一旁,原是欣慰地看着父子团聚的动人一幕,又无端想起远在巫族旧都那个阴狠毒辣的大祭司,心中涩然,冷不丁乍听这一句,不由笑出声,这一打岔,连带着眼底那丝阴郁也被淡去了。
段回川不满地回头瞪他一眼,简短地解释几句:“寒戈把皇城围得跟铁桶似的,我特地顶了别人的身份才混进来的。”
他三两下除掉湿淋淋的女装,为表明自己的男性特质,还特地晃了晃鸟,才化了一套惯用的黑衣穿上。
漫长的沉默之后,龙帝略过这个乌龙,刚才对面失而复得的幼子时,动容和蔼的模样仿佛转瞬即逝,待他锐利的目光重新投注到言亦君身上,声音威严而深沉:
“这个巫族人是什么人?你为何把他带来?”
段回川与言亦君对视一眼,握住他的手,将人护在身后,郑重其事地介绍:“父皇,这是我师兄,我们在祭塔修行时一起长大,他……是我所爱的人。”
压抑的寂静山岳一样倾颓而下,沉甸甸压住了两人。
无人说话,时间像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
龙帝骤然粗重的吐息和黑沉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整片湖水,冰冷的风霜呼啸而过,割在他们的脸颊上。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龙帝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如何愠怒,但凌人的气势居高临下俯瞰,迫得段回川额头几乎渗出冷汗。
然而他依旧紧紧握着言亦君的手,仰头迎上龙帝高深莫测的眼神,半点不曾后退一步。
“我知道。”他的嗓音回荡在这一派空寂压抑之中,掷地有声。
感受到手心传来坚实的温度,言亦君垂眼注视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时,已是最凌厉庄重的姿态,挺拔的脊梁似一柄出鞘的利剑,仿佛世间没有任何艰难险阻能压垮他。
“龙帝陛下。”言亦君以平静的口吻缓缓开口,“如您所见,我是巫族人,但我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爱回川,甚至,更甚于您。”
“狂妄。”龙帝冷冷地注目于他,略带嘲讽地掷下断语,“你身上有言哲的气息,你与祭塔大祭司是什么关系?”
段回川略显紧张地看着他,言亦君给了他一道安抚的眼神。
从前他也曾暗暗设想过,被龙帝如此质问,或许会哑口无言,或者绝望失态,但事到如今,竟只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然,言亦君甚至微微笑了笑,坦然开口:“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龙帝暗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一线,冰冷的眼神压下来:“可知道我身上的伤势是如何来的?”
两人陡然脸色一变,段回川攥着他的手指忽的收紧,指尖几乎捏得发白。
庞大的龙躯破开水面,崩溅的水花如一场滂沱大雨,淋漓四溅。
重重锁链和洞穿龙身的冰霜巨矛出现在二人眼中,缚龙索表现光华流转,无数的符文次第亮起,收紧的锁链发出金铁相击的刺耳哀鸣。
龙帝被迫拉回水中,重重吐出的龙息吹散了飘零的水珠,这个简单的腾挪似乎耗尽了力量,他虚弱地靠在湖边,鲜血从崩裂的伤口溢出来,逐渐染红了湖面。
冰冷的湖水溅到段回川阴沉的脸颊上,被他随手抹去,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龙帝起伏的龙鳞,声音暗哑,从齿缝里一字一字咬出来:
“父皇,你的伤……是大祭司打伤的?他怎么能伤得了你?还把您锁在这里?”
“凭他一个,再修炼一千年也不可能。”龙帝嘲弄着冷笑一声,“当然是多亏了我另一个好儿子!”
“寒戈?!”段回川蓦地抬头,瞪大双眼,“你的爪趾莫非也是……”
“不错。”龙帝疲惫地阖上眼,湖水依旧汹涌,那是他无法平息的愤怒。
“一直以来,他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我一直觉得寒戈这个孩子虽然心机深沉了些,但勤奋好学,虚心谦和,不失为一个庄重得体的皇子,没有想到,他为了帝位,对我谎称你已经身陨,在我察觉昔年祭祀大典你事出蹊跷后,竟然勾连大祭司言哲,趁我闭关行功至要紧关头,偷袭于我!”
“什么!”段回川阴沉的双眸似有电闪雷霆破灭,周身磅礴的灵力鼓荡,随着双手紧握的拳头发出微弱的爆鸣。
“言折多年来苦心孤诣,确实继承了昔年巫王几分本事,可惜他身中血巫咒,实力大打折扣,至于寒戈那个孽子,终究还是太弱了!”龙帝傲然抬起头颅,淡淡道:“我虽被他二人偷袭得手,但他们联手费尽力气,也不过把我拘禁在此不得离开罢了,想诛杀本尊,也是白日做梦!”
言亦君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忧虑地望着段回川的背影。
如火如荼的暴虐不过一瞬便平息下来,段回川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合时宜的情绪,眼下父皇重伤被囚,他纵使再恼火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应是赶紧疗伤才是。
“父皇,我替你把那玩意□□!”
龙帝低头看他,颔首道:“这柄冰霜巨矛是与寒戈心神相连的灵器,一旦拔出,他马上就会知道这里的一切,我身上的缚龙索尚未完全破除,无法帮你太多。”
“我明白!他若敢来,我正好打爆他的狗头!”段回川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再次扎进冰冷的湖水中。
越是接近冰霜巨矛,周围的湖水越是寒如霜渊,段回川忍耐着急剧下降的温度,展开双臂牢牢钳住矛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