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祈与夜愿(31)
小金毛重新抱起干燥芯,手脚并用地爬上凳子,再颤颤巍巍地站直身体。他膝盖摇晃,看得我也莫名紧张,情不自禁为他捏了把汗。
他高举起干燥芯后,发现自己仍然够不着除湿机,复又把干燥芯搁在柜子的第二层,再伸长胳膊踮起脚去够头顶的机器。
蠢!那东西后面连着电线呢!我这时已经忍不住要走出去了,却又见他收回了胳膊。
他抱着手臂,手撑在下巴上,摆出了少年老成的严肃思考表情,十分好笑。
思考了一会儿,他从凳子上飞快地爬下来,开始一本一本地搬运硬壳书摞在凳子上。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要用旧约来垫脚,不过他大概根本不识字、也认不得那是什么吧。
搬了足够的高度后,小金毛开始了新一轮的攀爬,这时候我已经候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架子边了——毕竟不少书的外壳都非常光滑,一个不稳就会全部坍塌的。
眼见着他颤颤巍巍地踩上一本皮革封面的古着书,短呼呼的手指头抓着书柜边缘——得亏了日蚀号上的所有家具都是固定在墙面和地板上的,不然早就被他拽翻了。
小金毛动作还算熟练地更换完干燥芯后,我正要松一口气,却只见他脚下一滑——书本垒成的山坡终于还是垮塌了。他整个人身体失衡,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重重摔倒了地上。
“啊呜——”他小声地吸着气,整张脸皱在一起,松开怀抱里护着的空芯槽,检查一番确认没有损坏,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并继续面容扭曲地揉着屁股。
很快,小金毛站了起来,并没有哭,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只是走路略有点瘸。他复原了所有家具和书籍后,忽然又对垃圾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哦,原来是对我刚扔进去的画本产生了兴趣。
他完全不嫌脏捡起了垃圾桶里我丢掉的素描本,先是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圈——幸好我躲得快,然后将本子翻开了。
第一页是什么来着?好像是随手临摹的前院雕塑,可能还有个四不像的水果,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但他看得十分认真,还用手指头摸了摸。
快翻下一页啊,我在心里催促道。
像是听到了我的诉求,小金毛又翻到了下一页,下下一页。有些画他看得相当仔细,好像在研究什么抽象派大师的创作内涵,有些却一晃就过去了,搞得我也好奇了起来。
整本翻到快一半的时候,他卡住了——干涸的墨水把纸张黏在了一起,轻轻撕扯了一下后,他又开始转着圈地试图找不同角度对付这顽固的纸张,干脆竟然还对着黏住的地方哈起气来,似乎这样能把颜料重新融化似的。
可惜小金毛还没来得及想出合理的对策,就听到了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赶忙把本子塞进了自己衣服里,抱起空的干燥芯欲盖弥彰地挡在胸前。
这个小偷。
不过我没有出去抓捕这个小偷,而是任由他带走了我反正也从来无人欣赏的幼稚画作。
之后的日子里,我发现小金毛隔两天就会出现在图书馆一次,有时候是替植物浇水,有时候是擦拭台灯的灰尘,大多是些简单的工作。然而只有我不在——或者他以为我不在的时候才会进屋来,但凡他看见我坐在桌子后面,便会悄悄躲掉,好像那么一个明晃晃的金脑袋谁看不见似的。
于是我开始试图在垃圾桶里丢些别的东西。
我先是丢了一副雨景的水彩稿,果然被他悄悄捡走了,于是我又丢了一枚铜纽扣,也被他捡走了,我还试着在桌边放了些食物,但他只会凑近了打量,并不会碰。
我总不能把吃的也丢进垃圾桶吧。
虽是这么想,但随着小金毛渐渐长大,身材拔高的同时他变得更加瘦弱了,头发也不复铂金般的苍白色彩,而带上写金棕色的偏光——依旧十分显眼就是了。我不得不叫人添置了一个全新的垃圾桶摆在书桌下面——只是这里面从来不丢垃圾,而是一些带包装纸的糖果、零食和巧克力,纷纷被小金毛一脸惊喜地捡走了。
他抱着一大颗太妃糖的样子,下巴削尖,眼睛又大又圆,像极了在森林里藏松果的松鼠,对宝物的来源毫无怀疑,简直蠢透了。也不知道这些食物他有没有好好地自己吃掉,还是都分给了他那同样瘦弱的父亲。
别人说有些野生动物,不管再怎么投喂也无法驯养,不知道这只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期间送上一个昼司老板视角的小番外先
第27章 Chapter 25 心思
夜色渐深,夜愿侧身躺着,背后贴着一具体温较他稍高一点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刚才的事情不是梦。他身体已经十分疲倦,但大脑却无比兴奋,无数矛盾又关联的信息在他脑中交织碰撞,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夜愿想着自己绝对睡不着,然后就睡着了。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他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
“嗷!”夜愿在混乱中大叫了一声,昼司也瞬间睁开眼睛,趴在床边上往下看——床太小了,两个成年人挤在一起甚至不能平躺,更是完全无法翻身,夜愿屁股蛋发疼,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来,说:“主人,您回屋去吧,这里太小了。”
昼司一把拉过他来塞进自己怀里搂住,说:“不要,就在这睡。”
熟悉好闻的气息伴随着体温包围了他,夜愿暗自捏了捏手指,才胆敢伸出手臂绕在昼司腰间,脸埋在他胸口说:“而且霉斑什么的还没有打扫,主人会生病的。”
昼司不为所动,瓮声瓮气地说:“你都不会生病,我怎么会生病。”他闭着眼用下巴蹭了蹭柔软的金发,说:“你别乱动被子,冷。”
夜愿说:“嗯,窗户关不太严,到了晚上有点漏风……所以您还是回屋去吧,要是感冒怎么办,明天还要准备月会。”
昼司睁开眼看着他,问:“你老赶我干什么?”
夜愿抬起头愣道:“没有……”
昼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又问:“你想去哪儿?”
夜愿眨了眨眼,又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时答不出话来。
昼司掀开被子,说:“好吧。”
然后他便长腿一迈,翻身下地并推门离去了。
眼看着主人如来时般一阵风地刮走了,夜愿忐忑地坐起身来,于黑夜中睁大了眼睛,睡意一扫而空,喜悦和甜蜜的气氛也很快就从关不严的窗缝中漏走了。
冷静下来他才想到——怎么会?
主人知道了什么,他看出了我想要离开的心思?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不对,更大的问题难道不该是——主人到底是怎么会突然来到我房里,并且……并且……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整件事所携带的诡异,正是来自于这别样熟悉的感觉。这分明是旧日重现——他们再次回到了日蚀号上,回到了这层楼上的这间房,回到了记忆重重的图书馆,于是好像也回到了年少时的青春岁月。
当初不就是这样吗,在这个隔绝的天地里,在原始冲动的驱使下,长达两年的相互慰藉被莫名开启,又被突兀地结束。
夜愿一下就明白了——欲望不就是这样,来时毫无预兆、气势汹汹,离去后尘消云散、倦意上涌。反正是偷来的一天,这就好似流落荒岛一般,在文明社会之外,难免叫人想要放纵一夜。
这都怪他自己,怪这如梦境般美好过头的一日约会,这都怪这艘安静的空中楼阁,这都怪在主人身边的是他——这么刚好、又这么……便利。
不过就要结束了吧。
只可惜一切真实的毁灭常伴着一声巨响,然而所有虚伪的破碎只能发出一声呜咽——今天甚至不是他真的生日。
废土上肯定不会是这样,他不着边际地想,那里一定充满了骇人的血腥和诗意的碰撞,那里一定是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硝烟热土,那里一定不会有卑微的无疾而终。
不过……也没关系了。
夜愿背靠着墙,潮冷的湿气从背心渗透进来——主人刚才离开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明明大发慈悲地愿意和自己一起睡,他竟然还不知道好歹。
可是这里太过破旧,就好像他那自私而阴暗的内心,无论表面如何伪装,其本质宛如这个小小的储藏室一样,连外面的冷风都关不住。
夜愿把被单缠裹在身上,蜷成一团,他腰酸腿软,屋里还残留着性爱的气味,提醒他一切是多么荒诞。
忽然,房门又被打开了,主人已经套上了一条裤子,露着精壮的上半身,撑着门问:“你在干嘛?”
夜愿从膝盖中愕然抬头:“啊?”
昼司不高兴地抱起手臂,问:“你怎么还不过来,不是要回我屋里去睡吗?”
什……么?
夜愿茫茫然地直起背,怀里还抱着被子,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昼司见他还没动静,扬起一边眉毛,语气中带上威胁:“要我来抱你吗?”
夜愿连忙急匆匆地爬下床来,不料他左脚缠在被子里、右脚又被跘住而飞扑出去,昼司跨了一大步伸手接住了他,肩膀撞在他鼻梁上。
“嗷!”夜愿再次哀嚎起来,昼司失去耐性,干脆把他连人带被子一把捞了起来,一路拖拖拉拉地沿经走廊,走进自己卧室并把夜愿丢在床上。
夜愿还没反应过来,主人已经单腿跪在床沿上凑了过来,并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巴。
“唔!”夜愿惊愕地用被角捂住嘴。
昼司笑出声来,问:“你这算什么反应,不会是酒醒了吧。”
“我,我没喝醉!”夜愿蒙着被子申明。
“哦?那这是什么?”昼司伸出手臂举到他鼻子下面——上面有几个红色的印子,分明是刚才夜愿意识不清下情动掐出来的。
夜愿:“!”
昼司又笑了一声,身子前倾,近距离地盯着他。他甚至不需要说一个字,夜愿就乖乖放下了被子露出下巴,并被他啄来啄去。
亲着亲着,夜愿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不自觉地压倒在了床上,警铃大作,伸手推着主人肩膀申请道:“等,等下。”
“怎么了?”昼司嘴上这么问,但也只是换了个角度去亲他的下巴和脖子。
“不,不是要睡觉吗?”夜愿立场十分不坚定地说,“现在还不洗澡睡觉的话,明天……明天会很累……”
昼司停下动作,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并咬了他肩膀一口,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拎到了浴室里。
打开热水后,夜愿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又被压在浴室的墙上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