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怼你不成佛(106)
乌篷船摇摇晃晃,穿江而过。
随着朝阳的升起,江面上的浓雾渐渐散了,汗流浃背的船家终于望见了对岸的苍翠绿意。
顺流而下,靠岸而停。
船家边跳上码头绑绳索,边朝船舱里喊:“两位小哥,靠岸了!”
喊了两声,却无人应答。船家纳罕地钻进船舱,却只看到了空荡荡一片,气息清冷阴湿,好似根本无人来过。
自那以后,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玄剑宗作为主峰的仙剑当初遗失在了星空之中,程思齐便从他处移来了一座直入云霄的剑峰。虽完全无法与仙剑相提并论,但这剑峰依然自有气势,稳稳地撑起了这片曾被摧毁的天地。
峰顶上,无厌搭了一方小院。
程思齐霸占了小院一大片地盘,辟了个练剑台,日日练剑不辍。便是前一天操劳了整整一夜,他也不曾懈怠。
晨起初阳生,紫气东来,这一片练剑台便会聚来无数暗紫色的云气,伴着万千霞光。玄剑宗的弟子们远远望来,便会看见这霞光紫气中有一道道凌厉剑气纵横而出,常有体悟。
谢昼作为程思齐唯一的弟子,如今玄剑宗的少宗主,偶尔也会到小院来,听程思齐教导。
在玄剑宗重开之时,程思齐随手收下的便宜弟子安业也曾来过,但无厌修为已然不同往日,一眼便看出了安业一身异化之气,便直接赏了他一掌,得了些劫界的情报。
有无厌和程思齐这两个极为年轻的大乘和化神镇着,玄剑宗便真如灰烬里的余火,慢慢燃了起来。
“师、师父……”
练剑台开阔平坦,四面聚云。
谢昼重重地摔在其上,将练剑台的石砖又砸裂一大片。
旋即阵法的光晕一闪,那些石砖便又恢复原样。谢昼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今日徒儿挨打的份额……够了吧。”
他目光所望之处,是一棵垂枝依依的大柳树。
柳叶轻拂,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闻声,程思齐靠在躺椅上撩起眼皮看了眼谢昼,又打量了一眼练剑台上的剑阵的受损程度,才一挥手,将谢昼扫出阵法。
“挨打才会长进。”
程思齐端出他爹坑儿子的口头禅,懒懒呷了口茶,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指出谢昼方才的失误之处,仔细讲解。
每逢此时,谢昼就赶紧擦干净一脸血,边为程思齐沏茶,边将这些教导纳入心中。
程思齐说得口干舌燥了,接过茶来喝上一口,一问一答,恍惚间,便如凡间那些岁月,不曾更改。
“师父,师爹还未出关吗?”
谢昼瞧着程思齐神色间的意兴阑珊,不由出声道。
“远着呢。”
又不知第多少次不经意地看向那间门扉紧闭的小佛堂,程思齐摇摇头,“我盼着他出关,但更希望他能再多闭关些时日。因为那便意味着,他的修为更有精进。”
谢昼有些迷茫:“师爹都已是大乘期了,还要精进……”
他这次的疑惑无人能答。
但之后的数十年间,无厌都一直都未曾出关。
无论是有不长眼的宗门挑衅,还是有劫数肆虐,都是程思齐出山。修真界有人嘲讽玄剑宗是纸老虎,大乘不见,只一化神。可这样的讥讽,都在程思齐一剑败了紫衣盟七大化神后,消失无踪。
也在这数十年里,玄剑宗的许多剑修学有所成,负剑下山。
凌霄会上力压天骄,冥狱深渊历练斩魔。
时隔多少年,那一身蓝衣绣剑服终于再次出现在修真界,也再次让所有修士都回忆起了八大仙宗之首的玄剑宗的强横与霸道。
剑修,当一往无前。
赤诚铭心,生死磨剑。
“玄剑宗,真的活过来了。”
昔日八大仙宗的修士,尽皆感慨叹息,不知是怀念,还是侥幸。
随着以干架为爱好的玄剑宗的崛起,劫界的扩张不得不慢下来。
不断有劫数被剑修斩杀,不断有算计被提前拆穿,甚至还有剑修杀红了眼,差点冲进冥狱深渊深处。
面对这帮疯子,劫界选择了退让。
灵界的血腥气一下子被平复了许多,突如其来的平静便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时让无数人安然,又让无数人绷紧了心弦。
与此同时,被掩藏了万余年之久的争仙路的传说突然流传出来,各种说法甚嚣尘上。
有隐世宗门的弟子阅遍经卷,呕血高呼仙路已断,也有千千万万的修士重燃了长生成仙的渴望,闭关修炼,夺宝杀人。
终有一日,劫界强开地脉成功,灵界灵气喷涌如甘霖。
无数凡人萌发灵根,无数修士大呼盛世。但也有无数人一夜苍老,匆匆关闭山门,不问世事。
就在这样似晴似雨的日子里,程思齐终日望着的那扇紧闭的佛堂木门,终于开了。
无厌出关,先是收拾了程思齐一顿,然后便在程思齐的练剑台旁凿了一方小池塘。
小池塘很小,青石环绕点缀,云气飘渺。
无厌引来了南海之水灌满池塘,又从天隐寺取来了许多莲子,种在池内。
“莲花什么时候会开?”
赤脚坐在池塘边照料细细弱弱的含苞莲花时,程思齐突然抬手在无厌脸上抹了一道泥,轻声问他。
站在水中,捉住程思齐搅着水波捣乱的脚,无厌笑了笑,答非所问。
“会开。”
作者有话要说:围脖被盗了,弃用了qwq
第八十七章
檐落雨声。
些微清寒渗入衾被, 程思齐从难得的沉眠中惊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身旁, 却没触到熟悉的温热。
他翻身挑开床帐,便看到房间的窗子支开了半扇,无厌随意披着一件僧袍, 敞着领口坐在窗下,望着坠落的雨珠。
“该走了。”
察觉到动静, 无厌回头,手指捻开林空鱼送的那封证道帖, 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上面慢慢显示出的一个犹如鲜血染就的凶字,随手抛开。
“神棍就是神棍。”
他起身走到床边, 边给程思齐穿好法衣, 边笑着道,“我一直就是看他们天机宗不顺眼。区区一个卦象,便能乱人道心。还是当年凌霄会上, 挨得揍还不够狠。”
“真想看你当年什么模样。”
程思齐有点神往地说着,在无厌的胸口亲了下,抬手拉拢他的僧袍, 一如往常地问他, “吃面吗?”
“要鸡汤面。”
无厌思索了下, 答了声, 旋即便跟在程思齐身后,一块进了厨房,帮忙洗菜杀鸡。
砍柴劈柴的活儿交给了程思齐, 他剑练得好,劈柴是一绝,一剑下去便能堆出一批整整齐齐的木柴。
冷灶烧热,油花飞溅,慢慢便有浓郁的鸡汤香味飘散出来。
捞了两大碗汤面,无厌和程思齐坐在檐下,边看着雨中朦胧的山色,边喝着暖融融的面汤。
雨气清凉扑面,与汤面的浓香融在一处,慢条斯理地纠缠出了几分脉脉温意。
谢昼走进小院时,程思齐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给你师爹煮的,没你的。”
“……我辟谷几十年了,师父。”
一腔细雨般的担忧愁绪瞬间憋散了。
谢昼无言地看着两个毫无形象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犹冒火星的灶台呼噜噜吃面的人,一时不知眼前的气氛是对,还是不对。
他看向无厌:“师爹,宗门外又来了许多修士,还是来打探争仙路的消息。”
说着谢昼便有些气闷。
争仙路的传说不知是被谁推动起来的,在整个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了争仙路对灵界的好处,也知道了修炼极致道路的劫主才能成为争仙路的先锋。
而说起劫主,整个灵界也就三个,其中两个都猫在了玄剑宗。
于是这几年,玄剑宗的山门口是格外热闹。
那些求仙心切的修士得不到消息,干脆便不走了,直接住在了山门外。玄剑宗山下已然荒凉的那些城池俱都因此再度繁华起来,往来修士多不胜数。还有些修士胆大包天,试图潜入玄剑宗,最后都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扔了出来。
“一个摸不到边的传言,便让这些人这么疯魔!”
谢昼焦头烂额,气愤道:“冥狱深渊边缘驻守的弟子又得撤回来一批,不然这些修士打都打不过来,就怕有看顾不到,钻空子溜进来的……争仙路是要劫主,但又不是劫主便一定要去争仙路,这帮人真是……”
“是要争。”
无厌打断谢昼的话。
愕然一愣,谢昼猛地转头看向无厌。
“就在今日。吃了饭,你师父和我便去昆仑,你留下好好看家。”无厌朝他笑了笑,一拍他后脑勺,接过程思齐的碗,去打水洗碗。
谢昼被这一掌拍回神,一把抓住程思齐的胳膊,张了张嘴,却一时有些震骇过度,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艰涩道:“师父,您、您不拦着点师爹,怎么还要送他去?这不是……这不是送死吗?”
他虽然只是个金丹,但争仙路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年的传闻里也都听了不少。
修炼到大乘巅峰的劫主,感应到天道,便会选择争仙路,渡劫飞升。但以往的万年间,修炼极致道路的人有,但却并没有人传出过争仙路之事。而如今这件事突然冒出来,又怎么能说对无厌是件好事?
尤其,无厌的修为距离大乘巅峰,还远得很。
“我不能拦。”
隔着雨气,程思齐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垂着眼,语气清淡中带着些失落:“他想上去看看,我陪不了他就很没用了,怎么还能拦着他?他选择斩魔路的时候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便已经那样坚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道路,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谢昼犹豫:“可……”
沾了雨雾的眼睫颤了颤,程思齐缓缓抬起脸:“臭小子,你还小呢,不懂什么叫道侣。在很多人心中,道侣只是修士对夫妻的另一种称呼。但在我和你师爹心中,不止如此。”
说到此,程思齐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在这儿摆着张寡妇脸。别添乱,好好看家。”
话音未落,极情剑沐雨飞出,程思齐毫不犹豫,直接翻身跃了上去,一身淡蓝剑服风姿飒然。
他御剑朝檐下招了招手。
无厌的身影便一步迈出,出现在了剑身上,周身笼上了淡烟细雨。
“抱紧了,走吧。”
随着无厌一声轻笑,极情剑瞬间冲出,直至九霄。
锋锐的剑光破雨而去,如一片最利的刃,在广袤无垠的天穹上割开了一道深白的伤痕。
群山如泼洒的淡墨,腾起的云雾清雨眨眼便将那两道身影淹没,再难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