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怼你不成佛(8)
这声音似乎带了些门道,众术士都乖乖起身,分开一条路让老道士先出了门,然后挨个儿跟在其后,向外走去。
在老道士出声的刹那,无厌便确定,这是一名妖修。
根据他这些专属于妖修的装神弄鬼的小门道,无厌推测他的修为应当只有炼气,自然也是封印了,很难感应到。不过修士最为厌恶、能不来绝不来的凡间,突然出现一名妖修,这本身就足够令人生疑。
难道针对程少宗主的……是妖修?
可他们怎么知道程思齐入凡了?还能找到他?而且如果真找到了,怎么不直接杀了,还要抓走?
无厌的脸上掠过一抹阴沉,暂压下了心中无尽的困惑,混在一群术士中,于茫茫夜色里,出了小镇,走入大漠。
夜间的荒漠寂静旷远,风声回荡,偶有夜鹰掠空,惊鸣高旋。
老道士带着一行人朝西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那道横亘边塞的雄关风崖关。
他们迎面撞上了一队官兵组成的车队,离远了看像是运粮的队伍,但近了才发现,那一辆辆人和牛拉着的板车上,堆着的都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血水淅淅沥沥,从板车上漏下,在余温不散的黄沙上铺了一条蜿蜒的血蛇。
那车队停了,为首的官兵与老道行了一礼:“平道长来得正是时候。这都是前边儿选下来的尸体,要拉到谷里的。道长既然来了,就一同走吧。”
“也好。”
平道长淡淡应下了,转身便将无厌他们分成了两队。有度牒的那些自己朝着风崖关走,没有度牒的跟着他,转道去风崖关附近一堆石头山围成的峡谷里。
众术士似乎都知道这位平道长,有些敬畏,都没有异议,就此分道扬镳了。
无厌跟着人转道而行,留意到那些板车上的尸体,似乎都没有魂魄。凡间六道轮回自行运转,人死了便会自行进入轮回往生,按理说应当不以为奇。但无厌发现,这些尸体没有魂魄,并不是在死后,而是在死前。
他该不会……真卷进什么事里来了吧。
低头思索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峡谷外。
官兵报了暗号,先行进去了,术士们被平道长带着,紧随其后。
甫一踏进这条峡谷,无厌颈间便微微一热。
佛珠,又有感应了。
无厌心中蓦地一松,眼底沉了许多日的焦躁也消退了些许。
佛珠发热,便意味着已经离他很近了。也就是说,程少宗主如果还带着那颗佛珠,那离他最远也不过百丈。
这个认知令他开怀不少。
这几日,即便知晓玄剑宗没有联系他杀过来,那就是程少宗主没有生死危机,还平平安安,但一想到那惯会撒娇的小狐狸可能被人虐待毒打,他心里那股炽热如魔的怒意,便总会冒出些苗头来。
他好好护着供着的任务对象,怎能让别人随意欺辱?
别说是妖修,就是神仙也不行。
无厌无声地笑了笑,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这处峡谷与其它荒漠中的石山峡谷没有任何不同,但却隐隐充斥着一股阴凉之气,背阴的角落生的一些乱草灌木,也都焦黑枯萎,看着像是被大火燎过一般。
不远处更开阔一点的地方,竟然还有几排草屋,燃着几簇火光,隐约有村妇的身影晃过。
一行人停在一个大坑边,官兵们把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倒入其中,然后平道长让所有术士绕着大坑站成一个圈,对着坑内的尸体念经超度。
无厌也不知他对着无魂尸体瞎超度的这番掩耳盗铃举动究竟为何,便随大流,跟着随便念了几句。
念完经,已是月上中天。
平道长安排他们到草屋休息,几名村妇做了素斋端过来,挨个儿分给无厌等人。那些官兵早就离开了,看来这几排草屋,是给他们这些入谷的术士住的。
无厌端着饭,没有着急进草屋睡觉,而是坐到了火光照不到的一处角落,凝神用目光搜寻着附近的灌木丛。
他感应到,佛珠就在这周遭。
但是程思齐这么一个大活人,难不成窝在了一堆妇人里?还是说,是在那个尸坑里?
扒了两口饭,无厌起身,准备去尸坑看看。
就在此时,前边妇人们搭灶做饭的大锅边,几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从灌木丛的阴影里钻出来,去舔地上的剩菜剩饭,尾巴摇得极为欢快。
流浪狗背后,唯一一条没有摇尾巴的瘦小团子可怜巴巴地缩在阴翳里,抬起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一眼就看到了无厌的身影。
恰逢此刻,无厌不经意一扭头,正对上了那双明澈的小眼睛。
小狐狸被无厌复杂的眼神一看,顿时浑身一僵,也不知脑子里怎么想的,张嘴就是一声清清脆脆的叫声——
“汪!”
作者有话要说:程少宗主:QAQ别看我,我只是一条无辜的小狗狗。
第八章
无厌的脸色有些不可描述。
万万没想到堂堂一个筑基修士也会有这么能屈能伸的本性,他盯着那小团子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慢腾腾伸出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叶,半蹲下来,朝着程思齐晃了晃。
“来,小黄,过来。”
小狐狸被新称呼刺激了,忿忿地龇了龇小奶牙,然后夹着和流浪狗们完全不搭边的狐狸尾巴,一溜小跑钻到了无厌腿边,用脑袋蹭了下无厌捏着筷子的手,声音清而软嫩:“呜呜……”
一股混迹死人堆的恶臭扑面而来。
无厌反手用筷子末端把凑过来的小狐头戳开了点,既心疼又好笑道:“又丑又臭,这是从哪个猪圈里跑出来的小野狗?”
“呜呜!”
程思齐瞪圆了眼睛,不依不饶地用爪子去够无厌的手腕。
还想再寒碜程少宗主一会儿,但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无厌神色微变,顺势握住程思齐的前爪,轻轻一拎,将他整个儿捞在怀里,也不嫌弃他臭了,拉开点袈裟领口,便把黑漆漆一团看不出模样的小狐狸塞了进去。
“平道长。”无厌站起身,回头看去,与平道长互相见礼,佯作惊讶。
怀里一团温热的小东西乖乖伏着,一动不动。
平道长走过来,面上带了点和善的笑,看着并不像在好来镇挂单时那般严肃古板了。他瞟了一眼无厌胸前,略带诧异的笑道:“想不到这种小玩意儿,无厌师傅也喜欢?这里的野狗也不知都是从哪儿来的,多得很。”
“贫僧惯爱养些小东西。”
无厌低头看了看胸前,手掌一展,环住了小狐狸细细的脖子,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无奈却令人心底发凉的笑,“但……都养死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享受的意味。
似是从无厌身上看出了什么,平道长原本有些探究敷衍的眼神顿时变得饶有兴致了些。
他沉吟片刻,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今日念经超度亡魂无数,无厌师傅也辛苦了。时候不早,还是赶紧歇息吧。柜子里备了上好的安神香,无厌师傅可以此助眠。”
话音落,平道长便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转身走了。
无厌慢慢往自己的草屋走,边留意着平道长的动作。
离开无厌这边,平道长便目光逡巡,似在衡量什么,最后定在一间草屋前,脚步一转,朝那草屋门口的中年道士走去。
夜风送来平道长的声音:“阮师侄,夜里风大,我们进屋说……对,后半夜是有一场经筵,你想来看看?”
草屋的房门关上,无厌也收回了耳朵,进了自己的屋子。
“呜……”
小狐狸的脑袋钻出来,头顶的毛都黏到了一起,黑乎乎脏兮兮的。无厌看见盆架上有冒着热气的热水,便伸手试了试,然后揪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人提溜进木盆里,兜头浇了一捧热水。
“嗷!”
程思齐被水泼个正着,气势汹汹地嚎了一嗓子,还没等发动攻击,就被一只手以泰山压顶之势按住脑袋,上上下下搓揉了一通。
“你……我自己洗!”
少年恼羞的声音突然响起,手掌下的小东西就要挣扎开。
无厌不松手,又从旁捡了皂角往程思齐身上抹,边抹边道:“年纪大了,耳朵便不好使了,总听着哪里像有狗叫似的……程小少爷,你说呢?”
小狐狸老实了,缩在盆里被搓得一晃一晃的,好半晌才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小爪子,拨了拨无厌给他揉下巴的手指,低声道:“你怎么找来了?这里很危险,每天都死人,你赶紧离开吧。”
用食指戳了戳程少宗主的小肉垫,无厌眯了眯眼,笑道:“有小狐狸精吸了贫僧的阳气不还,贫僧是来讨债的。”
小狐狸精动了动爪子,小声道:“我是故意不用佛珠喊你的。”
那双明澈澄净的眼抬了起来,比起寻常的狐眼更圆润一点,微微眯起,显出十分的认真和凌厉,“那些抓我的人厉害得很,你只是一个术士,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跟他们对上根本没好处。我娘……我没想到她会来抓我,我……”
“她是术士?”无厌淡淡扫了程思齐一眼。
“嗯。我以前也不知道……”
小狐狸被这一眼扫得凉飕飕的,忙将被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道:“我以为我会被送到京城给国师,但她却把我锁进一个箱子里,一路送到了风崖关。我本来没机会逃的,但前日风崖关发生了地动,看着我的术士也出去了,我就趁乱跑了出来。”
“既然出来了,怎么不跑得更远点?”
梳开小狐狸身上黏连的毛发,无厌看到了几道伤口,眼神便冷冷沉了下来。
程思齐摇头道:“跑不出去。我试了很久,这里就跟鬼打墙一样,跑不出去。我是藏在风崖关送死人的车上过来的,也试过离开峡谷,但走不了多远,就会再走回来。”
他担忧地看着无厌,“你不该来,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走出去……我感觉这里很不好……”
“能好才怪。”
无厌冷嗤一声,把小狐狸捞出来擦干,扒着软毛给人上药,“外边那个坑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还在大漠套了个阵法遮着盖着。依我看,恐怕是有人真要作孽祭天了。也不知……老天吃不吃他这一口。”
程思齐似懂非懂:“那我们……”
“我想办法带你离开。”
无厌把小狐狸裹成一只小粽子,然后拎起来放到眼前,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小狐狸的肚皮下方,手指一掠而过,“再敢自作主张……弹掉你的小绣花针,信不信?”
若有似无的碰触扫过柔软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