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社情管理局(42)
在难耐的寒冷里,小路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牙齿仍然忍不住打战,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甚至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一个人,身形颀长高挑,脚步轻盈地踏雪而来。那个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却好像根本不会冷,他一点儿也不像路屿的生父,在一片漆黑之中,那个人却散发着光亮。
路屿有些害怕,却仍然鼓起勇气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他在那个人视若无睹地路过他时,伸出冻僵的小爪子,艰难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救救我……”
那人停下脚步,似乎看了路屿一眼,可他身量那样高,蜷缩成一团的路屿穷尽全力也没法看清他的神情。可他那样高大,站在路屿面前就挡住了所有的风雪,如同父亲一般伟岸,路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意识道:“爹……”
“你叫我什么?”男人的声音如同夏日清泉,冷冽清脆,路屿被冻僵的思维跟不上现状,又重复了一遍:“爹。”
片刻后,一双手轻柔地拂去了路屿身上的雪,将他整个抱了起来。那个瘦削的身子是那么地温暖,驱散了路屿身上所有的寒意。
“这山中岁月漫长无趣,也不是不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男人嘀咕了几句,摘下路屿的帽子同他说,“以后你就跟着我。”直到这时,路屿才发现,救下他的男人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那一晚的惊鸿一瞥,也为后来路屿的颜控属性埋下了伏笔。
路屿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脖颈,细声细语地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爸爸吧,”就是路屿的那一声“爹”,才让男人起了养个孩子的心思,“我捡了你,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也算是你父亲了。”
新晋的山神爸爸对路屿很好,他悉心地养育着这个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给他起名叫小鹿,因为初遇时,路屿让他想起了山间的幼鹿。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渐渐长大的路屿接受了被原生家庭抛弃的事实,他彻底断了回家的念想,老老实实待在山神身边,从那之后,他就只有一个父亲了。
然而,感情再好的两人也会出现观点的分歧,路屿和他父亲的第一次分歧,是因为一个外来闯入者。那个男人在山间迷路了,还受了伤,食物和水很快耗尽,他如同困兽一般,被困在了这没有尽头的山林之中。
路屿发现他时,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他一把,就像当年他被困在山里,他父亲将他从雪地里抱起一般,他想要给予那个闯入者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山神阻止了他,父亲并不赞同路屿的行为,他将路屿带到了奄奄一息的闯入者身边,强迫路屿看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路屿:“儿子,我们是不能去干涉人类的死亡的,生死有命,我们不该插手。”
“如果我们插手了,会怎么样?”路屿扭开头,不敢再去看那奄奄一息的闯入者。
“一旦干涉就会背上因果。”山神牵着儿子的手,为他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课,“如果背负了太多的因果,最终会被尘世吞没。”
路屿颤抖着,像他第一次被父亲抱起时那样,紧紧地抱住山神的脖颈——他在父亲身边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冷眼旁观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而后经年累月,这种冷漠成了理所当然,成了习惯。
他从来不觉得,不介入人类的生死和因果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可现在,因为晏庭眼里隐隐透出的失望,他动摇了。
第46章 046
这种动摇狠狠地撼动了路屿十多年来构建出的价值体系,随之产生的不安, 可以说是在山神的庇护下茁壮成长的路屿, 平生少有的体会。
于是他下意识地抬眼, 看向晏庭。在不知不觉中, 晏庭已经隐隐成为了路屿新的依靠, 能够给予他十足的安全感。
来自晏庭的安全感与来自父亲的安全感是截然不同的,无关力量, 在路屿将自己未染尘埃的感情,干干净净地交付晏庭之后,晏庭便自然而然地拥有了令路屿依赖的资本。
而晏庭也称得上是路屿出山之后,遇见的最合适的对象。
晏庭不是路屿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神明的样貌远胜人类, 在路屿心中,关于美貌这一项父亲至今仍稳坐榜首;他也不是路屿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晏庭实打实是个潜力股,但现在的他仍然受到年龄和阅历的制约。但晏庭对于路屿来说, 却是最合适的。
晏庭其人, 智商与情商兼备, 温柔和耐心不缺,善于洞察人心,处事八面玲珑, 偏生遇见的恋人如同一池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甚至在路屿都还没有对他的动摇与不安下出定义之前,晏庭就已经敏锐地理清了所有关系。当晏庭意识到, 自己的情绪甚至可以动摇小路十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时,那一瞬间,他心底软成了一片。
联想到路屿进门之前,自己曾对这段感情产生过动摇,晏庭不禁有些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牵过路屿的手,将人拉到面前,看着那张有些忐忑有些茫然的小脸,原本犹豫的感情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晏庭将路屿的手掌攥进手心,柔声道:“别担心,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但是宝宝,如果你想继续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有些事我们势必要改一改。”晏庭并不妄想凭一己之力就能一下子扭转路屿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观念,改变路屿对人类对生死的蔑视,但他愿意努力试一试,改变路屿对待人类的方式。
他拖过椅子,将路屿按到椅子上坐定:“小路,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我愿意。”路屿的回答郑重其事。
“一辈子”这个词,放到当下,仿佛成了一个漂亮但不具备任何概念的词,丧失了原本的含义。
很多人不再相信一辈子,但晏庭知道,对于路屿而言,“一辈子”这个词儿,说出来就要算数,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而晏庭自己在说出这句话时,显然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他和路屿的未来远比旁人的要艰险得多,可这一刻,看着眼前会因为他动摇,会因为他忐忑的恋人,他愿意给出以一辈子为期限的承诺。
得到了路屿的回应之后,晏庭笑着紧了紧与路屿相扣的手:“那好,接下来,你得跟着我学一学人世间的生存法则。”
“???”
“小路,要想在这里生活下去,首先,你得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即便你打心眼里不认同他们的一些想法做法,起码在表面上,你得和他们一样。”
“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观察你身边的人,比如说我,或者你身边的任意一个人,观察他们的行为,理解他们的情绪。当然,这期间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好。”路屿答应得很爽快,答应完了之后又有些茫然,“其实,我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这样吧,我会列出一些事项来,从易到难,我们逐项去完成,帮助你融入。如果完成得好,我会给你特别的奖励。”
“什么奖励?”路屿顿时来劲了。
“你来提,只要你完成得好,我一定会答应的。”
“那好,”路屿拖着椅子朝晏庭的方向挪了挪,想靠晏庭更近一些,“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那么温柔,我就想你对我一个人那么好。”
晏庭瞬间愣住,他善舞长袖,能令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如置春风中,但他自己很清楚,那种温和并不是温柔,可路屿似乎不能准确地区分出来。
“宝宝,”晏庭笑着伸手在他吃醋的恋人额头上蹭了蹭,“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好才是真的,但对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愿意呀。”路屿好不容易有了一定会被满足愿望的机会,立马打翻了他端了许久的醋坛子,“你对他们笑我就不愿意。”
晏庭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说法:“宝宝,你知道吗?在我老家那边有一种说法,说两个人如果想要厮守一辈子,除了我们双方的努力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决定因素,外在的,不受我们控制的。所以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只有你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才会温柔地回赠你,相守也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晏庭忍不住想要碰碰面前有些不情愿的路屿:“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比他们重要多了。”
路屿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晏庭以为他最终会妥协时,才讷讷开了口:“那这样好不好?你把该分摊给世界的温柔都给我一个人,我来替你温柔待这世界。”
那一刻,晏庭确定,他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是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
晏庭的人生里,除了感情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他可以把感情全部交付路屿,可他的人生不会只有感情,他还背负了他的家庭、他的前途,背负了亲友对他的期望。
可路屿不一样,自从晏庭点头认下了这份感情,路屿的世界就仿佛只剩下了晏庭。
他可以为了晏庭质疑这十几年来从养父那里得到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动摇他花费漫长时光形成的价值体系,他甚至愿意为了晏庭温柔地去对待这个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世界……
即便晏庭心里隐隐觉得路屿的这个要求有些不合常理,但这一刻,他找不到任何拒绝路屿的理由。
“好,我答应了。”
路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晏庭见状有些好笑,他伸出指头轻轻地戳了戳路屿的额头:“你紧张什么呀?”
“我怕呀,”路屿瞪圆了一双眼,“我生怕你说你不要我了,要分手。”
“怎么会呢。”晏庭失笑。
“那会儿我进屋的时候,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我就一直悬着一颗心。”
“我不会生你气的,我只是那会儿没转过弯来。”晏庭解释道。
“那就好,”路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庭庭你知道吗?我都已经想好对策了。”
“什么对策?”
“万一你和我提分手,我该怎么办呀。”
晏庭顿时来了兴趣,追问:“如果我提分手,你打算怎么办?”
“你又打不过我,”路屿撇了撇嘴,“万一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劝都劝不好那种,我就把你敲晕,连夜扛回山里,等你醒过来,一睁眼就会看到冥山茂密的树林。”
“然后呢?”
“我会把你关在山里,让你睁眼闭眼、吃饭睡觉,身边都只有我。”路屿郑重其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