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种(14)
“世间万物各种情绪的极致化都可化作情劫。亲情、恩情、友情、爱情……我不知晓你渡的到底是何种,只不过以仙尊境界,定是要爱不得、恨离别、憎怨会、求不得,乃至生离死别方可替代九九雷劫。”说到这儿,北极大帝好奇道:“殿下,来和舅舅说说,你那情劫到底有多惨?”
谛枢拱了拱手,逃避道:“多谢舅舅解疑,孤的情劫就不劳您惦记了。还请您在天庭多住几日,协助我等扫清叛军。”他根本没有精力去跟北极大帝叙述那些记忆,事实上,现如今谛枢脑海中的记忆并不清晰。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就像上次生辰,他模糊中有种曾经度过比那日快活许多的生辰的感觉,但真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却连头绪也摸不到。
而今时今日,谛枢发现了一条线头:鲤宁微。
时值叛变初歇,谛枢暂时腾不出间隙按图索骥。又或者说,他冥冥之中害怕拉出那根线头,这些日子天界颇不平静,三殿下背后的势力虽不强大,可与他交往过密的妖修与魔修着实不少,上万年的腥风血雨沉淀下来的矛盾,也是该爆发的时候了。
天帝本打算等谛枢成亲后便退位让贤,此事一出,他又必须先清缴一批叛军才能将这三界安稳交到太子手中。
整顿就必须流血,往日,天生的主战派谛枢不用等天帝就会主动申请平乱。可近几日天帝明显看出谛枢毫无此意。
“枢儿,你是觉得此次不宜大动干戈?”
心不在焉的谛枢根本没明白天帝的意思,他只能联系天帝所言,尽量正确地找到切入点:“儿臣认为,妖界与魔界修者是受谛翎迷惑,不宜大肆清剿”
天帝连连摇头:“朕说要大肆清剿了?清剿谁?”
谛枢一愣:“就儿臣所知,与三弟交好之妖修魔修不下百人,东海公主莱珠更与其暧昧……”
天帝放声大笑,以为找到了自家儿子心不在焉的缘由:“枢儿啊枢儿,你莫不是吃醋了?”
谛枢不解。
“你若是喜欢莱珠,朕便将她放了。不过就是喂了一个怪物吃了点药,不是什么大事。”
谛枢心头一滞,莫名气愤道:“鲤宁微无辜受累,被害得魂飞魄散,这不是大事?”
天帝不以为意:“大闹东海,伤及海族,挣脱封印,哪一条不是斩魂的大罪?”
谛枢大怒:“大闹东海是因莱珠喂了破坏神智的药物!伤及海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挣脱封印究其原因亦为药物所致!鲤宁微何其无辜?”
天帝茫然:“枢儿,你怎么了?为何要为一个罪大恶极的妖怪说话?”
谛枢说出口后回过神来也觉得莫名其妙,他都不明白这股火是哪儿来的。
到底还是北极大帝老奸巨猾,联系谛枢先前说的情劫,北极大帝敏锐地察觉到谛枢与那个叫鲤宁微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散朝后,北极大帝叫住谛枢:“我的好外甥,你那情劫源头莫不就是那个叫鲤宁微的?”
“孤不知。不劳舅舅费心。”谛枢说着就想走人。
“枢儿。”自从谛枢被封太子后,北极大帝已经许久未叫得如此亲昵。
谛枢回头,“何事?”
北极大帝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中,修为高深者因情劫陨落多不胜数。如你这般提前察觉,是幸。”
“幸在何处?”
“幸在有自知之明,若想修为更进一步便立刻放下。”
“何为放下?”
北极大帝摸了摸胡子为谛枢解惑:“仙尊情劫,必然生离死别。既然对岸之人已魂飞魄散,对你而言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去追究。”
大殿外,风一吹,梧桐树纷纷扬扬落下叶来。一袭广袖黑缎长袍的太子直直地站在树下望着一片片接连落地的叶子,喃喃:“叶落了,就可当做从未生长过?”
北极大帝郑重其事道:“舅舅不知道你到底想起来多少,就我而言,为了你修为着想,还是不要强迫自己全部忆起……”
谛枢看着北极大帝,不语。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执拗的孩子,凡事都要追求个清楚。其实于仙人而言,孤寂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你要是想找个伴,三界男男女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要去追求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妖怪呢?”
“舅舅,”谛枢被说得心中不痛快,忽然想问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舅妈和表哥都死在了西海,您恨过我父皇母后……还有我么?”
北极大帝脸色一沉,“谛枢!慎言!”
“你恨的。”谛枢断言:“当年西海叛乱,舅妈作为西海公主,站在自己娘家那边,连带的堂哥也被牵连了进去。你远在蓬莱,不谙此事,等到知道消息时,舅妈和堂哥都已战死。众人都说你站在了我父皇和母后那边,但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早早得知内情的你是会劝舅妈和表哥收手,还是和他们一起与我们作对?”
北极大帝没有回答。
“舅舅,你这么多年不上天庭,真的只是因为与世无争?还是说,你想争斗的人和事早就没了呢?”
北极大帝眸光黯淡:“谛枢!你这也太会戳人伤口了。”
“抱歉,无意冒犯。”谛枢叹了口气:“情劫一事,孤本毫无头绪,如今有了条线索,孤却害怕了。”
北极大帝望向远方:“知道结果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逐本溯源。一旦明白为何会造就此等结果,便会妄想回到某一个节点改变一些事,进而妄图影响结果,却不曾想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
“我明白。”谛枢若有所思,“舅舅,以莱珠那点修为,困不住你吧?”
北极大帝无奈:“你连这点也发现了?”
“大义令您看似站在帝后一边,因此您愿意替我查恶念之事。但您对父皇有怨,所以任由莱珠与谛翎勾结,此次若是他们能给父皇点教训,甚至是危害其性命,您大概会站出来主持公道,并且扶孤上位。舅舅,您看事看人都看的太透了,功过是非算得一清二楚。您不愿三界再陷入混乱,所以哪怕你恨透了我父皇也并未加入叛军。”
北极大帝感慨:“谛枢啊谛枢,你娘整天跟我吹,说你是天纵奇才,是三界中天生的王者,我听这话听得耳中生茧,只觉你小时是有点小聪明,近来却对你父母太过于言听计从,与其说聪颖不如说是迂腐听话,担不起那等吹嘘。对比起来,二皇子也比你值得辅佐。现在看来,还是我目光短浅,谛枢啊,储君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舅舅满意二弟,是因为二弟愿意还妖族自治?孤听闻蓬莱仙岛中妖修众多,其中多位与三弟交往过密。”
“交往过密不代表就是叛军。你舅舅我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好吧……前些年我确实不满你父皇,近些年也谈不上满意,如今看来,真正要算得上差强人意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太子了。”
“舅舅好心劝孤,孤却反唇相讥,是孤不对。”
“行了,别说客套话,我劝你是不想你为情所累而牵连整个三界。储君心境不稳,于三界而言是祸非福。有些事情得过且过,就不要再去追究啦。”
“若是我偏要追本溯源?”
北极大帝只得道:“那我就给你指条明路。最快的恢复方法是去找太上老君借转轮盘,或者要一颗忆梦丹,保准你把小时候尿裤子的事情都回忆起来!”
可仙算不如天算,没等谛枢去找太上老君,老君座下的一位妖修便三跪九叩地求见天帝,目的是为鲤宁微申冤。
换做平日,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天帝是不会亲自过问的。不过在听到“鲤宁微”这个名字时,天帝忽然想到太子对其异常的态度,决定听一听这小妖修打算申什么冤。
第十八章 妖界寻缘由
前来申冤的妖修出身妖界,仙龄比前任蛟王的岁数还要大。成仙在龙门台关闭前,但因为是个低级妖修,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个太上老君座下的小仙,并不能前往天庭议政。此等小角色,原先是连面见天帝的资格都没有的。
锦鲤仙在大殿外站了不过片刻,便听殿内传唤。她显得有些紧张,头也不敢抬,进殿便跪地请安,叩见天帝陛下。
“平身。下跪何人?有何冤屈,速速报来。”太子异乎寻常的态度令天帝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鲤宁微的历史。
鲤鱼仙起身时浑身一抖,显然非常紧张:“回禀陛下,小……小仙名为鲤殷旗,鲤宁微乃小仙后代之子。一生谨小慎微,断不会做出大闹东海,屠杀海族之事。”
这话一出,天帝没说话,天后先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鲤宁微在被押送至东海深渊之前,就已是妖界大患!弑父、屠戮同族,此等穷凶极恶之徒,怎会如你所说那般‘谨小慎微’?”
鲤殷旗花容失色,还没站稳就又跪下了:“回天后,鲤宁微乃蛟王与鲤族之子,锦鲤一族地位低下,小仙的后代被蛟王所骗产下鲤宁微后,母子不被两族所容。其母早逝,鲤宁微无人看管,自生自灭,常年衣食不足……”
天帝道:“这妖怪虽然可怜,但其杀孽深重,也是事实。如今鲤宁微已魂飞魄散,你来就算给他讨到个说法也于事无补。”
“小仙只是觉得,凡事有因有果,当初是蛟王不认骨肉在先,虐杀鲤宁微从小养到大的另一条鲤鱼精在后。此前,鲤宁微从未主动害人,罪不至此啊!”
“照你说,是怪朕判罚过重了?”
鲤殷旗壮着胆子道:“回陛下,是。”
“荒谬!”天后长袖一挥,厉声道:“处罚过重?那孽畜犯下如此滔天大祸,魂飞魄散再适合不过!不提屠戮妖界,仅一个撕裂东海裂缝之过就足以让他……”
“母后!”谛枢突然开口打断了天后的话:“东海裂缝早在鲤宁微被封印前便已形成,更何况儿臣前去探查过,深渊中已被鲤宁微所落珍珠填满。他非但无过,还有大功。”
这么多年来,天界众人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直接地顶撞帝后,一时间,众仙大气不敢喘,目光闪躲,生怕天家打架连累小仙。
“哦?是么……那是本座错怪他了?”别说众仙了,就是天后自己也差点没回过神来。
“嗯咳,既然他已魂飞魄散,就不要再追究了。”天帝赶紧出来圆场。
哪知道谛枢非但没顺着台阶下,反而出列朝着帝后行礼道:“父皇,儿臣自愿前往妖界查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