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镜中来(38)

　　话音未落，方母已经扑过来将儿子抱住，如同方程见他时一样将方自明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半晌，方母抹了把眼泪，回头去找自己老伴。
　　方父一直站在玄关里，他没有方母表现的那样激动，但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心情也颇不平静。
　　他哑着嗓子，对着方自明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自明微微低着头：“……嗯。”
　　这一瞬间，青年心里飞快的闪过各种念头。
　　他的心脏里藏着一枚陨石碎片、他被卷入没有生命的镜中世界、他与异空间的鬼怪搏命厮杀、他在万千世界中坠落迷失。
　　他差一点儿就要被那个安静到死寂的世界憋疯了。
　　唐煜是他遇见的第一位同伴，在他又一次生出绝望的念头之前，男人一刀捅穿两界屏障，拉着他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
　　而此时此刻，他站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被母亲拉着手，父亲偷偷抹着眼泪，对他说：回来就好。
　　——我在镜中界苦苦挣扎，在磋磨中努力成长，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我真的死在那里，父母和兄弟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方自明看着眼前的家人们，在心中默默道：好在，我还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
　　青年如此想着，抬起长腿，慢慢迈过门槛，被妈妈拉着走进了家门。
　　门口的顾昭拍了拍方程的肩膀，示意自己先下楼去外面等，方程犹豫了一下，干脆将弟弟留给爸妈蹂｜躏，自己也转了个身，陪着学长一起下楼。
　　一个小时后，方自明红着双眼，下楼来找大哥。
　　方程和顾昭都在楼下的马路牙子上坐着，见到他也没站起来，方自明踢了踢他哥的屁股：“给我让个位置。”
　　方程不满的抬起头看他：“你坐我右边不就行了。”
　　“不。”方自明顶着顾昭笑眯眯的眼神，镇定自若的说：“我就喜欢坐中间。”
　　方程翻着白眼给他挪位置，三个人坐成一排，方家老大打了个哈欠，道：“妈没留你吃个午饭？”
　　“留了，但我说赶时间。”同样是一路颠簸，方自明看着就比他哥精神许多：“跟你说完话，我就也该启程了。”
　　方程这几个月的重担一下子减轻不少，此时渐渐显出忙碌后的疲惫神色，闻言他看了眼顾昭，隐晦地说：“你……你小心一点儿，嗯，尽量少往人堆里凑热闹。”
　　他生怕自己弟弟会变成明天的头条新闻。
　　方自明笑了笑：“没事，回去的路反而好走。”
　　闻言，方程虽然好奇，但也着实松了口气，不过另一边的顾昭却微微眯起了眼。
　　只一天时间，方程对方自明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转变，顾昭耳边听着两兄弟闲聊，没怎么说话，心思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他来时兴许对方自明的病情没抱太大兴趣，但临到对方要走了，却发现这事似乎没自己之前想的那样简单。
　　只一天半的相处，顾昭已经可以初步确认，方自明没有什么精神疾病，他的精神状况非常好，甚至可能比方程还要好上许多。
　　而现在，方程也在帮他弟弟隐瞒一些事情。
　　他在隐瞒什么呢？
　　学霸的求知欲渐渐被点燃，顾昭出了一会儿神，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要一个方自明的联系方式，过后再慢慢打听。
　　方自明不知他内心的弯弯绕绕，这时正在同哥哥告别：“沉水市那边有突发状况，我现在就得走了。”
　　方程想起他之前好像是在那里找什么妖魔鬼怪，登时又紧张起来：“突发状况？不会有危险吧！”
　　“不太好说，不过我有小伙伴，应该没什么事……大概。”方自明余光瞥见顾昭在推眼镜，某些话立刻又重新噎了回去，只道：“我到了沉水会给你发短信的。对了，刚出门的时候爸妈叫你们上楼，中午就在家里凑合吃顿饭吧。”
　　方程应了声，看着弟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又冲他们笑着摆摆手。
　　方自明：“走了。还有，谢啦。”
　　后面那句是对着顾昭说的，顾医生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慢慢也笑起来。
　　“不客气，应该的。”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留个联系方式？”
　　方自明飞快地看了眼自己哥哥，很有危机意识的点点头：“好。”


第42章
　　告别了大哥和疑似对大哥图谋不轨的学长， 方自明心中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担忧，却仍然还是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首先，他找了个既没有人， 也没有监控的地方——路边某处公共男厕。
　　然后， 他站在厕所盥洗池的镜子面前， 抬手一拍，那镜面微微晃动， 青年反身就被投入了镜像空间。
　　此时的方自明早已今非昔比，他在一片虚空中掏出挂在胸前的化妆镜， 口中轻轻念出咒语， 镜子便带着他穿过紊乱的空间屏障，转眼间回到了101安全屋。
　　镜中界的第二轮“潮汐”已经在昨天结束了， 残留在这里的影鬼全部返回异空间， 方自明怡怡然的打开门， 进入对面102号房。
　　旅程的最后阶段， 方自明站在102号房的卧室里，抬脚跨出一步， 从容走进衣柜侧门的穿衣镜中。
　　现实世界， 沉水市， 唐煜短租房卧室内。
　　从G省沉水市到H省阳平市，耗费一天时间，转乘了至少三种交通工具。
　　而从阳平回到沉水， 仅仅只花费了他五分钟的时间而已。
　　瞬息千里， 这大概是方自明掉进镜中界后， 得到的最神奇的一项福利。当然，其中的限制也很多就是了。
　　回到唐煜的老巢，对方显然并不在家，方自明掏出手机，看了看一个小时前唐煜发来的短信。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影鬼可能会寄生，速回。】他干脆给唐煜打了个电话，铃音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通。
　　方自明：“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唐煜一句废话也没有，甚至没问他怎么回来得如此快，直接冲电话里报了个地址。
　　锦绣街九折胡同，青冶小区7号楼1004室。
　　地址竟然是在一处公寓里。方自明心中微觉诧异，但他动作也不慢，立刻出门下楼，打车前往锦绣街。
　　在车上，方自明还抽空给方程发了个【已经安全抵达】的短信息。
　　对方秒回：【这么快？？？！】
　　方程：【不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我还没有准备好重新敲碎我的三观。＿（：з）∠］＿】方自明：【……好吧，满足你。】
　　三环外的锦绣街离他们住的短租房很有些距离，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市区的几条主干道车水马龙，等抵达目的地附近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青冶小区是个半新不旧的居民社区，里面一共八栋小高层，入住率大概有65％，在周围的一众高层建筑中不太显眼。方自明中途抄近路，在弯弯折折的胡同里兜转，路过某些地方时，还会不时伸手将摆在隐蔽处的小镜子扶一扶正。
　　小区是半开放式的，此时正有许多背着书包、穿校服的孩子从几栋小高层里跑出来，明显是赶着要去学校上课。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从方自明身边路过，有一些已经跑过去的小女生还要特意再退回来，假装不经意般偷偷观察方自明，心想这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方自明并不在意，他花了些时间寻找7号楼，一边掏出手机给唐煜打电话，等坐着电梯抵达10层时，对方已经站在电梯外面，双手插兜等着他了。
　　唐煜懒散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方自明弯起眼角，答道：“嗯。”
　　男人还是穿着之前那身黑T和迷彩裤，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嘴里叼着根万年不变的香烟，见到方自明从电梯里走出来，便朝他勾勾手指，道：“跟我来。”
　　方自明问么也没问，直接跟着唐煜走出电梯间，拐进走廊右侧最里面那扇门前时，他抬头看了眼房间门牌号，1004。
　　防盗门本就虚虚掩着，唐煜抬脚一踹便开，方自明回头观察了一下走廊里的其他几扇门，随后跟着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里。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所有家具以浅色为主，看得出屋主人在装修时走的是温馨路线，不过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家具的残骸，白色的墙壁上到处是脚印和划痕，料想之前这套公寓里应该发生过一场恶战。
　　唐煜便在公寓的客厅中停下脚步，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方自明去看客厅正中间的第三个人。
　　那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她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及膝连衣裙，被人绑在一张靠背椅上动弹不得。
　　一柄造型古朴的锋利苗刀，正笔直的插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毋庸置疑，人应该是唐煜绑的，刀也只可能是唐煜插的。
　　方自明走近几步，发现这女人虽然半睁着眼睛，但她瞳孔中毫无神采，看起来浑浑噩噩，即使有陌生人靠近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而与之相比，女人脚下那道投映在地板砖上的影子，却仿佛比正主还要更有活力得多。
　　此时客厅的灯已经开到了最大，窗帘也被人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只剩下来自天花板的一处发光源，地板上奇怪的黑影被苗刀牢牢戳在原地，动弹不得又无所遁形，便只能瑟瑟的任由在场两名男人对着它放肆观察。
　　这黑漆漆的一团，乍一看似乎就是椅子上那女人的影子，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它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蜷缩”着。方自明看着地上的黑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这道单薄的影子也正偷偷窥视着自己。
　　“喂，不会吧。”方自明想到某种可能，脱口而出道：“它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种，有嘴的影鬼？”
　　唐煜走到他身旁，伸手弹了一下刀柄，连带着被固定在地板上逃脱不得的黑影也跟着微微一抖。
　　男人哼了一声：“就是那家伙。”
　　“昨天你给我发了短信以后，我就在这片区域来回巡查过一番，不过比较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没有找到你说的那几只影鬼。”他简单向自己的同伴讲述了一下昨天的情况，道：“结果到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我已经要准备走人了，却在九折胡同里恰好遇见了一男一女。”
　　“当时他们正好经过一盏路灯，我看到这女人的影子慢慢拉长，等发现不对的时候，那团黑影已经完全变成影鬼的模样了。”唐煜冷漠地说：“它没有发现我藏在角落里，从地面上剥离出实体后，就跟着这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直到小区门口才又重新变成影子，缩在这女人脚下，大摇大摆进了7号楼。”
　　方自明皱起眉头，有些没听明白：“等等，什么意思？你是要告诉我，这只影鬼在两个人类面前突然现身，然后还当着他们的面，变成了其中一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