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泱缘记(55)
此时正是晨光初现的时候,宫中没有皇后,晨起也无需请安,路贵妃刚醒。
她坐在镜前,女官给她梳头发,她从妆奁中挑首饰,刚拿上一支步摇,忽听珠帘外有人小声叫她:“贵妃娘娘。”
“哎哟。”她手中步摇都忘了放,回身看去,珠帘外,站着的不是镜又是谁。路贵妃喜得立即起身,朝他招手,“快进来!”
镜笑出声,拨开珠帘走进来,芳菲留在了珠帘外。
“我们小仙童来啦!”
镜不好意思地笑,再叫一声:“贵妃娘娘……”
路贵妃将步摇随手扔进妆奁中,上前拉住镜的手,将他拉到窗下罗汉床坐下,抬头便对自己的贴身女官说:“瞧瞧,是不是个小仙童?”
女官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方才镜一进来,她不免看得也有些怔愣。
此时才回过神来,她笑着点头:“真真是,奴婢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呢!比那仙童还漂亮吧!”
她说得并不夸张,镜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了。自信满满是一回事,被姬泱的母亲与身边人这样夸奖,他还是很害羞的。
路贵妃知道他不好意思,让女官先下去,也不再说他的外貌,而是笑问:“你怎这么久不来宫中瞧我呢?”
“我想来的!可是——不过我最近做了好多事啊!我还帮助了别人!”镜认真道。
路贵妃双眼含笑,夸他:“真厉害!”
镜低头“嘿嘿”笑,帘外有人走来,路贵妃便问:“是不是做好了?”
“娘娘,是。”
“进来吧。”路贵妃告诉镜,“你这回来,一定要吃吃我宫里的膳食,你一定喜欢!”
女官走来,将一个个精致小碟子往桌上放,镜竟然几乎都认识,毕竟路贵妃是姬泱的母亲,姬泱府里服侍的人也都是路贵妃替他安排的,几乎都是从玉芙宫出去的。镜指着其中一盘,高兴道:“玫瑰荔枝冻糕!”
“哟,你知道?吃过?”
“嗯!”镜点头,“姬泱给我做的!”
路贵妃眼波一转,笑意更甚,将那碟子放到他跟前:“那你尝尝,我宫里做得好不好?”
“哦!”镜拿起小勺挖了些送到嘴里,甜甜笑,“也好吃的。”
路贵妃接道:“只是没有姬泱做的好吃,是不是?”
镜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讶。
路贵妃笑出声,笑声略大,女官也满面笑意。
吃了些东西,镜急急从袖中翻出信,递给她:“姬泱写给你的信!”
“小仙童今儿还是小信鸽呀!”路贵妃接过他的信,镜傻笑,“小信鸽”这个形容也好可爱哦!他道:“贵妃娘娘你快看!姬泱写了好多的,一定有重要的事!”
路贵妃将信往身边一放,笑道:“不忙,现在你的事最大。来,告诉我,你同姬泱和好了吗?”
镜想了想,先是点头,又摇头。
路贵妃猜到:“你不生他的气了,但是你们还和离着哪?”
镜再一脸“你怎么还是知道”!
路贵妃掩唇笑,给他出主意:“我教你一招,千万别被他哄,你坚持与他和离是正确的。”
镜一愣,认真询问:“真的吗?”
“当然,他先前骗你,是他不对,对不对?你对他多好?还帮他送信,你要再多拖些时候,叫他知道你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不能轻易答应了他。”
“……真的吗。”
“你要信我,我是贵妃娘娘,我还是姬泱的母亲。”
镜认真想了想,似乎有点儿道理?姬泱的母亲总不会胡乱说话吧?
他笑着用力点头:“好!我听贵妃娘娘的!”
路贵妃高兴笑出声,在一旁的女官看得无奈而笑,倒也真不怪他们娘娘。殿下自小到大,总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总算逮着一个戳他心的,还不可了劲儿地闹?
笑闹一阵,镜要走了:“我要回家用早膳,姬泱在等我,要我早早回家的。”
路贵妃见他这乖巧模样,心中是既爱,也替儿子高兴。既如此,也不强留他,只道:“信我稍后看,你往后有空,便来宫里找娘娘玩。哪怕一个月来一次,哪怕是来帮我当小信鸽?”
“好!我一定还会再来的!”
路贵妃又朝女官道:“将那些点心都包上,给我们小仙童带回去吃。”
说着,她又回身到书房,在多宝格上翻找好一会儿,从一个紫木匣子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玉片来,那上头雕着仙葩与仙鹿。
她递给镜:“上回咱们在冷宫见面,实在没法子,也没给你见面礼。这是娘娘送给你的,你喜爱看书,拿这当个签儿。上头雕着仙葩与仙鹿呢,正好给小仙童用!”
镜高兴接过,认认真真看了,也从袖中掏出支路贵妃反正是瞧不出是什么制成的簪来。那簪极漂亮,通体莹白,簪尾自然上翘,隐有流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我从前去堂庭山,那处玉石极多的,我捡了最喜欢的几块制成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支,也适合娘娘,送给你。”镜郑重其事地递给她。
路贵妃没料世上真有堂庭山,虽惊讶,却也郑重接过:“我很喜欢,今日便戴!”
“我回去也立即用娘娘送给我的签儿!”镜珍惜地将签儿收进袖中,对她道,“娘娘,我先走啦。”
“好,多来玩儿。”路贵妃恋恋不舍地再握了握他的手,与他约定了下回进宫玩的日子,目送他不见。
她竟十分不舍,她也实在很理解儿子的喜爱。
深宫寂寞,人心复杂,谁不希望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小仙童呢?
临回王府前,镜还惦记着姬澜的下场,打算绕去姬澜府上看看,却见宫门处停下辆极普通的青帏马车,车上下来一人。
芳菲道:“公子,是咱们救下的王玥的情郎!”
“他来做什么哦?”
“奴婢下去看看!”芳菲一会儿就上来了,“公子,说是皇帝今日要亲自审问他!”
“去瞧瞧!”
姬朝皇帝姬钦,先帝还在时,他并不得宠,是个活在角落里的儿子,最后却也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夺得了皇位。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要想得到皇位,到底要付出多少。年龄日益增长,他不得不提防每个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偏他又的确很是得再明白些,那就是懦弱。
如今在他看来,每个儿子都是无辜的,每个儿子却又都是可疑的。
他不是体格健壮之人,他也更偏爱书生,他信任的重臣,除了替他办事的刘洵,几乎都是文官,他也不爱用武官,尽管这与祖宗之法相悖。
他对李君千印象极好,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墨水,聊几句话便能知道。
他仔仔细细问了那玉牌的事,为何刚好就在鞋底,他还不至于糊涂到谁都能骗过他。李君千的确是有状元之才的人,读书本就为了货与帝王家,真正聪明的读书人没有不能敏感察觉朝中形势的。
这几日他已被保护起来,无人再敢随意重刑他。他脑中也将一切都捋清楚,陛下问他,他立即侃侃而来,先实话实说,自己因有状元之才遭人嫉妒,又因毫无背景,才会被当做替罪羊。这话一说,先逗得姬钦笑了,倒是实诚。
李君千又说宜州官场的黑暗,说得极为大胆,官官相护,还提出自己的建议。
皇帝听得眉头紧皱,却也被他赤诚又略显稚嫩的看法而打动。
李君千这才开始编,自己被押解进京前,与那几个害他的书生一同吃酒论文,大家喝醉了,那几人言语中不时提及三皇子诚王爷,还拿出诚王爷府独有的玉牌显摆。因为喝醉了,那些人忘了那玉牌,被他捡了去。
不防,隔日他便被人抓进大牢,进而押解进京。
李君千格外真诚地说:“学生当时心中是极慌的,那玉牌毕竟重要,学生也不敢胡乱放置,便塞进了千层底中。说来不怕笑,学生家贫,穿的鞋,都是请邻居一位大娘为我做的。那大娘手艺一般,要价却便宜,且大娘极爱将鞋底纳得厚厚的。学生家贫啊,自然是这鞋底越厚越好,穿得久啊!当时,学生心慌,只得将玉牌塞进鞋中,是打算明日便去报官,哪料——”姬钦再被他逗笑,又沉下面孔问:“以你所见,这件事是不是三皇子所为?”
他的眼神极利,射向李君千。
李君千思考了会儿,并不怯场,缓声道:“陛下,学生觉着不是三皇子。”
“为何?”
“三皇子为人亲和,即便如学生这般小民也多少有耳闻。那可是三皇子,怎是我等小民能随意接触的?又怎会与民争利?况且,三皇子府的玉牌,又岂是这般容易就能得着的?陛下,绝不是三皇子,是有人要陷害三皇子!”
李君千说完,跪拜在地上,不说了。
是,他是故意的,越反着来,越能刺到陛下。
姬钦心中冷笑,到底还年轻,不知道啊,这事情越反常,才越有可能是真的。况且这年轻书生又怎会知道,玉牌之事,已不是头一回!上一回,偏也是在宜州发现的!
与民争利?
这倒叫他想起来了,他的三儿子,连个母族都没有。要银子,若不与民夺利,何处来?话又说回来,皇子的嚼用,他从不苛待。姬澜要那么多银子,又要做什么?答案显而可见。
更何况,一个皇子,亲和之名何以传到那么遥远的宜州。
姬钦心中怀疑的种子埋得愈发深。
他不动声色,叫李君千起身,又道:“你确有状元之才,你受人栽赃,朕可许你重考春闱,由礼部官员单独为你择题,朕亲自审题。”
哪料那李君千再磕头,抬头道:“陛下,学生经此一事,发觉自身仍有许多不足,学海无涯,十年内不打算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