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152)
封如故知道他家小红尘是个认死扣的性子,怕他想窄了,只好恬着脸故意做出轻松状:“划算吧?”
如一沉默了。
封如故把小灰猫搂在怀里,心里闷闷的,并不痛快。
……何必要知道呢。
封如故暗自心疼着他的心疼,即使他知道他家小红尘未必有自己心疼他那么厉害。
他的沉默,或许只是震惊于人心阴暗罢了。
即使如一对他坦诚过喜欢,但封如故总觉得那点喜欢未必是真,像是发梦一般的不真实。
封如故可以确信那不是试情玉的功效,然而他也不能确信,如一的爱,是否是出于二人十年前的那段若有若无的缘分,叫他混淆了父子间的孺慕,与恋人间的思慕的关系。
半晌后,他听到了如一的声音:“……可疼吗?”
“疼。”
封如故板着脸,严肃作答,但半晌后又忍不住笑出来:“……骗你的。早忘了是什么滋味儿了。”
如一面对封如故,影子被泼洒的夕阳拖得老长,正好拖到了封如故脚下。
封如故便放肆地挪着脚,来回踩着他影子的肩膀,堂而皇之,一点儿也不怕人生气。
如一发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们本该感激你。”
“若我死在‘遗世’,他们会感激死我的。”封如故很是看得开,“但可惜我没死,这就很叫人头痛了。”
他们卑微求生、苟且乞命、摇尾乞怜、麻木不仁的样子,全部落在了封如故眼里。
谁都不会喜欢一个见证过自己最卑劣一面的人。
如一望着他。
眼前人的嘴唇一开一合,无所谓地说着让他心口揪痛的话。
如一的呼吸渐重。
封如故尚未觉察,抱着小猫,指尖反复理着它短而密实的毛发,对着它嬉皮笑脸:“亏得我有个好师兄,你有个好义父,给了我一身好花绣。不仔细看的话,这纹身还挺好看的——”
如一:“……不要说了。”
封如故马上闭嘴,乖乖道:“好呢。”
但他的乖巧只持续了不到半刻。
他仰着脸,对如一说:“真的不疼,早忘记了。……不骗你。”
然而,下一刻,一点温凉贴上了他的唇畔。
……如一半跪下身来,与他隔着一只猫的距离,轻轻吻了他。
封如故坐在岩石上,吃惊地瞪大双眼,一时忘了反抗,只觉得双唇一瞬间成了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带,苏痒的触感一路噼里啪啦地传递到指尖,让他的手也跟着僵硬了。
被撸得舒舒服服的小灰猫察觉到新主人不再用心伺候它,便仰起脸来,好奇地望着两个人的动作。
如一心里只简简单单地想着一件事:……你这个骗子。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这个总是没心没肺笑着的、安慰着他的、动人的骗子。
等如一渐渐把封如故从“骗子”这个身份里剥离出来,才意识到,他是风陵云中君,是义父的师弟,是一名男子,是自己的长辈。
……是封如故。
他猛然出了一身大汗,从忘情中苏醒过来,倒退了两步,原本淡漠的眼中浮现出了说不出的茫然和惊惧。
……他做了什么?!
二人唇畔相接处濡湿了一片,乍然分开时,唧的发出一声缠绵的水响。
这声音落在如一耳中,不啻惊雷,叫他只觉自己淫·靡不堪。
封如故也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亲了一口而已,又不掉肉。
然而,面对如一羞愤欲死的表情,封如故心里像是被一根木刺生生戳了进去,方才柳元穹的恶言恶语都没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封如故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喜欢封如故”这件事会让他觉得羞耻。
如一心脏跳得奇快,低声道:“你……”
“如一,我知道。”封如故擦了擦嘴,抢先替他澄清,“……试情玉的作用,我知道的。”
如一张了张嘴。
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还没想要申辩,封如故便替他找好了理由。
这理由他先前用过无数遍,可如今听封如故自顾自将自己的行为认定是试情玉的功效,如一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相反,他又是心急,又无从申辩,木着脸“嗯”了一声,马上又后了悔。
如一真想挥手驱散漫天红云,看一看封如故有无脸红。
他只知道自己脸红透了,烧得双颊双耳都发了烫,连身上也像是沥了火似的,小腹跟着一抽一抽,像是那落山的太阳直落到了他心里似的。
封如故和小灰猫一样,翘着脚,仰脸看着他。
封如故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很有大男孩儿的鲜活劲儿,带着一股“输得起”的大大咧咧的少年意气,因此他可以不把刚才的亲吻当一回事。
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如一并不为此感到欢喜。
如一酝酿了许久,仍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
很快,他又听封如故开了口:“还有,大师,恕封二直言……”
如一:“……嗯?”
封如故舔舔嘴巴,评价道:“你技术太差了。”
封如故有种天然的能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如一就被他这一句话气了个半死,拂袖而去了。
封如故则独自坐在花丛中,慢慢等待面颊上的热度褪去,边等边抚摸着好奇地对他喵喵叫的小灰猫。
封如故知道,雷池是一道底线,不可轻越。
越过这一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当真不可控制了。
在一切被挑明之前,他一直想把二人的关系控制在合理的范畴之内。
他想得很美,但事实是,在如一吻上来时,他居然没有退开。
封如故很没有修养地想道,情之一字,真他奶奶个腿儿的玄妙。
太阳整个儿落下山去,天边的红意也被夜色吞噬殆尽。
天黑透了,而如一立在寒山寺中最高的一处孤亭,脸上热度犹自不退。
整个寒山寺都笼罩在宁谧的黑暗中,无人点灯。
如一并不感到意外。
今日是初一。
寒山寺每逢初一十五,便会举行上胜灯会。
寒山寺的祈福灯会自与梅花镇的灯会不同,自有一番庄严仪式,需得一名自幼在寺中教养长大的小沙弥取来佛前长明灯火种,以一盏明灯传火,将备好的灯一盏盏点亮,直至点燃千灯,照亮阖山。
如一曾无数次像今日这般立于山头,看着漆黑的寒山寺一点点被火光映亮。
但不知为何,今日观灯时,如一心中别有一番体会。
他眼望着灯一盏盏燃起,心里回想着与封如故相识至今的种种。
集市上,他为自己描额时,指甲里染上的一抹绛红。
他懒得御剑时,环住自己颈项或是腰身的双臂。
自己为破戒自罚时,他为自己上药时吹在伤处的一口口凉气。
剑川中,他牵着自己的佛珠过桥。
桥断之时,他两度跃入沉水中,在寒冷彻骨的水中握紧了他的手。
他从红豆树上落下来,落进自己怀中,手里藏着为自己做的红豆佛珠。
在他中了奇蛊,意乱情迷之际,那人被自己欺负得几乎呜咽,事后却没有多责备自己。
他把专程来为他诊病的燕师妹抱到自己跟前,笑容满面地请她为自己看病。
他吐在自己掌心的、温热的梅子核。
他与自己完全相合的八字。
他被囚在水洞之中,红妆加身,却一点都不见紧张,笑微微地等着他,仿佛是等他等了许久,并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接他回家的小新娘。
以及方才,那个无端动情的浅吻……
一声厚重的钟磬鸣响,将如一从迷思中唤醒。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如一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了数重,立即转身投入夜色之中。
……
那边,封如故等了又等,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如一就此抛弃在花丛里时,简直是哭笑不得。
寒山寺里草木繁盛,却实在缺乏特色,再加上天色晚了,封如故没头苍蝇似的钻了一阵,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他抱着猫,站在数条□□的交叉口,简直想放猫引路。
但是顽皮的小猫并不可靠。
而且,封如故已经走累了,不想走路了。
他索性就地一坐,抬头喊了一声:“有人没有!”
没人回应他。
寒山寺的和尚都在灯会上,连个过路的小沙弥都没有,唯有两只秋蝉应和着他,一高一低叫唤了两声。
封如故又叫:“师兄!”
然而,他实在气虚得很,声音传不到太远的地方。
封如故低头思索了一阵,觉得在这时候动用灵力、冒着开花的风险来叫人,既丢人又不上算,可又不想在这里白白吹一宿冷风,便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声:“如一!小红尘!”
草木窸窣地响了一声。
当封如故看到如一微微气喘着站在自己面前时,他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封如故眨巴眨巴眼睛:“你从哪里冒出来……”
如一径直打断了他:“……你又乱跑。”
封如故立即对此倒打一耙的行径表达了不满:“是你扔下我。”
如一不说话了。
封如故因为有着撇下如一整整十年的前科,自己也觉得自己在“扔下人不管”这件事上无权评价别人,于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厚着脸皮问:“还生气吗?”
“不生气。”
如一的一颗心跳得乱如擂鼓,因为他晓得,眼前的人不是云中君,是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