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些事情,是合该掩映在逝去的岁月之中,再也不许去窥见分毫的。
鸿钧低眸瞧去,手指轻轻顺过少年垂坠的乌发,任凭他倚靠在他膝上,无声无息地在繁花锦绣中睡去,又微微侧过首来,微凉的视线掠过广袤的天地,望向那座被冰雪覆盖着的昆仑山。
老子传来的书信还摆放在桌案之上,他平静地瞧过,又将之投到炉火之中,任凭它一点点经过烈火焚烧,彻底地化为灰烬。
通天似是抬眸望了一眼,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淡淡地从上面移开了视线,不甚在意地闭上了眼。
鸿钧垂眸凝视着他,唇边含着一声浅浅的叹息,却什么也没说,又抬手取了锦衾,替他轻轻披上。
封神啊……
谁能说得清对错呢?
从大势来看,此为天地量劫,一旦势成,无人得以脱身,无论多么惊才绝艳之辈,终究也会沦为量劫里的余烬飞灰;从结局来看,阐截两教皆是损失惨重,截教更是几近灭亡,玄门气运跌落低谷,取而代之的则是西方佛门。
没有人是赢家。
但,焉能不恨?
破他诛仙者,四圣也;亡他门徒者,元始也。
以及……最后令他的首徒多宝道人化胡为佛,散了这一身玄门正统的修为,被迫置之死地而后生者,老子也。
洪荒最终毁于无边怨气之中,其中可有一分,来自于他徒弟心中始终未曾散去的不甘?
鸿钧并不知晓,只尽了此生唯一的耐心,哄着怀中的少年,静静地瞧着他松开颦蹙的眉眼,安安心心地依偎在他身旁,长长久久,舒缓平静地睡去,方才将人抱起,稳妥地安置在云榻上。
柔软的床褥之间,霜雪似的长发与乌发交织在一处,像极了凡人口中恩爱两不疑的誓约。他微微垂眸,仔细地拂过他眉心方寸,静静地感受了几息,方才直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取下了旁边悬挂着的青萍剑。
养徒弟自然是头顶大事,养完了呢?
自然是出去杀人。
不会有人当真以为,当着他的面来引诱他的徒弟,还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吧?
鸿钧原先面对通天时温和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如冰雪般森寒的杀意。他指尖轻轻摩挲过青萍剑,感受着上面沾染过的几乎近无的血腥之气,眼眸愈发显得漠然冰冷。
他站在混沌之中,望着无尽翻滚的罡风,周围似有雷霆划过身侧,却始终无法触及他微微扬起的衣袂,又抬起手来,似要再度撕裂开空间。
天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来了一瞬,整个数据流又紊乱了三分,不觉惊疑发问:“鸿钧?你这是要做什么?”
鸿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开口:“如您所见,替天行道。”
天道:“……?”
祂略显纠结地看了一眼鸿钧,沉吟几许,语气中竟有几分微妙的羞涩(?):“倒,倒也不必如此。”
道祖微微摇头,眼眸深邃几分,语气亦分外冷峻:“魔祖如此明目张胆犯我玄门,贫道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算账,已经颇为失职,尊上不必再劝,贫道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天道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有此心,本座甚是感动。只是归墟之境并不在洪荒之中,本座亦帮不上什么忙,所以……”
鸿钧微微颔首,面容严肃道:“无事,贫道自有分寸。”
天道:“……”
劝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嘴边。
“既然你已有成算,那本座便祝鸿钧,一路顺风了。”祂垂了眼眸,抬手散开充盈在混沌之中的天道法则,为他开辟出一条道路,又遥遥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
鸿钧颔首略行一礼,又略整衣冠,方从容地沿着道路离去。在离开混沌的一息中,他又回过首去,光明正大地望了一眼紫霄宫的方向。
替天行道……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鸿钧口中所说的那个“天”,又是哪个天呢。)
作者有话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嗯0v0
第43章 因病魂颠倒
额上微凉的触感停留了许久, 轻轻淡淡,不沾染任何俗世的杂念。通天微垂的长睫似有若无地颤了一息,又在昏昏沉沉的困意里再度沉入梦乡。
不知为何, 比起昆仑,他反而更加习惯于待在紫霄宫, 也许是因为他在这里度过了太过于漫长的岁月, 久到回想起来, 都觉得有几分莫名的亲切。
这世上大概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 往后余生,都沉寂在这座宫阙之中,任凭天地倾覆, 海枯石烂。
不……还是有那么一个人的。
梦境与现世的界限渐渐模糊,通天撑着额头微微恍惚地抬起眼来, 望着夜明珠轻淡的光芒照亮一地寂寥, 桌上的玉简摊平在身前。
整个屋舍干净到只剩下一个蒲团,一方书桌, 三两书卷,没有任何能够伤到人的利器。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碰了碰桌上的玉简,顿时见到上面亮起浅浅的微光:“您的师尊提醒您:道路千万条, 安全第一条;作死诚可贵,师尊两行泪。”
通天:“……”
他眨了眨眼, 又试探着去碰旁边的玉简,下一瞬便又得到一条:“生,亦我所欲也;义, 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还是活着吧。”
以及, “世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但是通天你放心,你想作死这件事,为师连个窗子都不会给你的!省省心,早日收了毁天灭地的心思。”
通天:“……”
他沉默了许久,眼眸微微垂落,落在玉简之上,发出了一声微妙的,同往昔一样的感慨:“师尊,您是真的不怕他们掀棺而起,爬出来打你啊?”
可他师尊是什么人?洪荒道祖,玄门领袖,圣人之师!
算了,量他们也不会。
他这样想着,微蹙的眉梢散开几分愁绪,唇边的笑容亦显得真切几分,眉眼弯弯,倏而灿烂。转而走至门扉之前,轻轻推开了它。
梦境中的时间似乎离封神已经过去了许久,人间的王朝亦成了历史里的尘埃灰烬,转眼换了新天。
多少人汲汲以求的封侯拜相,随着王朝的逐一崩塌,而成了空中楼阁,却又有新的道路延伸在他们脚下,一步又一步,走向崭新的方向与未来。道路曲折,而前程,永远光辉无限。
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待在紫霄宫中,仰首对月,垂眸饮茶,散了这一身的桀骜不驯,仿佛再也不会去阻拦天命的运转。
红衣的圣人微微敛眸,微长的衣摆垂至地面,轻轻曳过脚下大地,若无其事地往紫霄宫外走去。
混沌的罡风席卷而来化为万古不朽的嚎哭,时空湮灭的浪潮掀起圣人微垂的衣袂。通天微微垂了眼,静静地望着那片在星辰的怀抱之中,无比璀璨与耀眼的洪荒大陆。
笑着送他一束花朵的巫族少女已经不知去向,连化形都化不好的山野精怪也悄悄消弭了踪迹。
世人不闻有妖,连神仙都成了古老的传言,合该在茶楼酒肆里说唱一番,唱那封神榜前万骨枯,演那兄弟相争亲朋散。
西方的消息也渐渐绝了几分,这世上也只剩下一位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而非昔日碧游宫万仙来朝之时,坐在他身旁的一只小小的多宝鼠。
白云苍狗,世事如烟。
纵使是梦境之中,也令人忽而生出“尘满面,鬓如霜”的凄清之感。
他极为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眸,又仰起首来,对着天地倾倒下一杯美酒,红衣迤逦一地,眉目含笑生辉。转而回眸一笑,潋滟三分春光:“师尊可要陪弟子一道饮酒?”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梦境中的鸿钧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相隔数十步,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紫衣华发,长眉覆雪,冷肃的眉眼微微拧起,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怎么赞同。偏又耐不住圣人一声连着一声的撒娇:“师尊?师尊?好不好嘛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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