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真(42)

　　经纪人忐忑地合上门，小步走过去，赔着笑脸叫道：“王导。”
　　王泽文示意他坐，然后摆正电脑，伸手在键盘上点了一下。
　　“这是昨天晚上，我们剪辑师刚导出来的视频，你也看看。”王泽文挽起袖子，也在他旁边坐下，说，“你慢慢看。”
　　电脑屏幕中正在播放一段未经剪辑的视频，主角正是郑酝。
　　她的台词功底显然不行，吐字方式不够清晰，发声方式也不够有力，偏偏她还卡词，导致人物在镜头中显得有些呆板，甚至是畏缩。她睁着眼，表情中透着无辜跟天真。如一个正常的高中生一样。
　　……然而，她现在应该扮演的，是一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女性。
　　纵然他是个外行人，也能看出视频里这人的表演不行。那么王泽文更加不可能会感到满意。
　　经纪人目光直视着前方，完全不敢去看身边人。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一股怒气正在升腾。
　　王泽文靠在沙发上，悠悠道：“你说，哪一条可以用？”
　　“我回去一定教育她。”经纪人忙不迭道，“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年轻，不大懂事。”
　　王泽文：“你知道昨天我们拍了多少条吗？你知道机会是靠什么堆积起来的吗？你觉得我们剧组里的工作人员，谁愿意给她机会？她还年轻，你呢？你以你懂事的思考方式告诉我，这机会我应该怎么给。”
　　经纪人被他问得满头冷汗，无从作答。
　　这时门铃声再次响起。
　　王泽文勾手示意了下，让他过去开门。
　　经纪人如蒙大赦，小跑着过去打开门，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可不就是他的同事，许杨宁的经纪人吗？
　　经纪人的心登时凉了，他已经知道王泽文是什么意思了。倒是许杨宁的经纪人还有点茫然，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室内，问道：“王导是在这里吗？”
　　王泽文高声说：“都进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女二的经纪人连声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听说杨宁给您添麻烦了。我已经说过她了，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您多指点指点。”
　　男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并不紧张。他从根本上觉得，被王泽文骂几句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儿。
　　王泽文直接甩出一份合同放到桌上，自顾自说道：“剧本我会有所调整，你们都是星火的，自己回去跟秦玄说。至于片酬，我已经跟制片打过招呼了，他会跟你们接洽。”
　　女二的经纪人完全是懵的，拿起桌上的文件一看，发现是签许杨宁做女一的剧本，当下脑袋“嗡”得一响，感觉被砸中了一块好大的馅饼儿。
　　还有这样峰回路转的好事儿？！
　　王泽文问：“有问题吗？”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各自心情天差地别。
　　王泽文又说：“郑酝那边，星火如果有要求，我可以让她继续演女二，但是剧本会有所调整，而且前提条件是不影响剧组正常拍摄进度。我不希望有人闹起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郑酝的经纪人黑着脸，勉强笑道：“我知道的，王导。”
　　王泽文说：“那大家就散了吧。回去跟自己的艺人好好聊一聊。”
　　·
　　剧组工作调整得很快，早上的时候，王泽文已经通知女二去背女主的台词。
　　昨天郑酝演的时候，许杨宁就在旁边陪演，重复拍了几次，让她对台词也有了印象，所以背起来很快。
　　她热情高涨，边背边拍，顺利跟上了今天的进度。
　　昨天拍的时候，摄像师已经有意识把女主跟其他人的镜头分开拍摄，所以今天补拍镜头并不显得困难，相反还因为众人的配合，变得顺利很多。除了犹如天降横祸的编剧，其余人都很满意。
　　只有郑酝，骤然被切了角色，无法接受，站在镜头里一副苦哈哈的表情，与众人的画风完全不搭。
　　王泽文让她自己调整好，调整不好，那就接着删剧情。剧组不可能拖着进度等她一个人。
　　反正这部电影为了捧几个新人，增加了不少配角的戏份。那些配角只要能在关键时刻上场推动一下剧情就行，删掉也不会影响整部电影的完整性。
　　林城也是到片场，听刘峰在那里感慨闲聊，才知道这事。
　　他化完妆，走出休息室，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郑酝的哭声从对面的墙后传来。
　　郑酝啜泣道：“王导不是很喜欢我吗？大家都这么觉得啊，他为什么要换掉我的角色给许杨宁？这根本不公平！高哥，你再去找他说一说吧。”
　　她的经纪人耐心劝说：“因为他觉得女二的角色更适合你。”
　　郑酝：“女二的人设哪里适合我了！那是个反派啊！难道女主的角色就适合许杨宁吗？”
　　“你不是说昨天王导一直在骂许杨宁吗？可能是他对许杨宁不大满意吧。”经纪人说，“王导觉得这样调整一下，能让电影整体变得更加完整。”
　　郑酝跺脚痛哭：“可那是女一跟女二啊！为什么才拍了一天就换掉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导只看最终效果。对他来说，你，或者许杨宁，都是星火塞进来的角色。角色的位置留给你们了，具体是谁来演不重要。”经纪人说，“你最好认真一点，不要再哭了。我跟你说过王导这人不讲私情，你千万别在他面前发脾气。到时候惹恼他了，连女二的角色都保不住。”
　　郑酝抽了抽鼻子，道：“那我也演不好女二，我去跟他说。”
　　经纪人语气严厉起来：“你找他说什么？他骂你了吗？训你了吗？你也说他挺喜欢你，他现在是出于工作的考虑才这样安排，你如果去跟他闹，是在质疑他的专业性，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知道吗？你以后还想不想在圈里混了？”
　　“可是……”
　　林城听了一段就没有再听了，只觉得这两人的逻辑有点新奇。他两手插兜，去往教学楼的厕所。
　　他到外间洗手的时候，才发现同剧的男二余晖今也在。
　　学校里的男厕味道有点大，尤其最近天气热起来了。林城憋着气，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余晖今扯了下衣服，站在外头的拖把间里，看左右没人，笑了下说：“王导是为了你才换掉郑酝的角色的吧？”
　　林城不由多看他一眼，紧绷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晖今笑说：“我刚才都听见了。王导说，让编剧删掉所有你跟郑酝的对手戏，又让助理把拍摄行程调整过来，错开你和郑酝的拍摄时间。”
　　林城眼皮颤了下，但仍旧保持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态度，说：“正常的工作安排而已。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王导。”
　　余晖今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审视以及一些不明的情绪：“郑酝太蠢了，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状况。她丢掉女一跟许杨宁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因为她老粘着你。王导一直在看你们，工作的时候还要分神关注你们，我都发现了，她被瞪了那么久，居然半点感觉都没有。你看她现在这样，是不是很好笑？”
　　林城不善地斜睨他，丢下一句说：“自作聪明的人，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余晖今伸手去拍他的肩：“别误会啊，我跟你是一类人。我懂。”
　　林城错开，厌弃的眼神落在对方的手上，冷冰冰道：“我跟你不是一类人。”
　　“别装了。每次她来烦你，王导就会把你喊过去训话，摆明了不希望她跟你亲近。”余晖今一张英俊年轻的脸上露出些许狡黠，他一副看穿真相的语气道，“那天王导带你去饭局，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就觉得奇怪。他对你的关心根本不像普通同事，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对哪个演员那么重视。为了带你甚至特意接了一部新戏。”
　　林城脚步顿了下，回过头说：“你挺无聊的。”
　　“普通导演，会帮男演员倒饮料吗？会帮他挡酒吗？会亲自帮他澄清黑料吗？会因为女演员跟他太亲密就直接换掉她的角色吗？”余晖今耸肩说，“你别那么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没有证据是吧？”
　　他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忘了说，其实你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
　　今天下午，王泽文的组在教学楼的顶层天台拍摄。
　　林城选了个安静的位置，靠在水泥墙上，抓着手机不停转动。
　　他偏浅色的头发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似在隐隐发光，衣领被墙面蹭得往前坠去，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林城觉得余晖今刚才说的话莫名其妙，或许只是试探，但还是不由顺着往深处想去。
　　他曾经也以为是真的，可是每次私下面对王导的时候，对方那种生硬的态度又让他觉得只是误会。然而周围的人又会告诉他，那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王泽文对他是特别的。
　　林城深吸一口气，点亮屏幕，找出郭奕世的头像。编辑着发送一条信息过去。
　　林城：郑酝的女一被换了。
　　郭奕世：不出所料啊。看吧，我怎么说来着。【笑哭】
　　郭奕世：唉，她太年轻了。还好我运气好，出道的时候翻过跟头，但发现得早，及时止损了。
　　林城：为什么？
　　郭奕世：？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翻车？
　　林城活动了下脖子。
　　林城：为什么是换郑酝。
　　郭奕世：这还用问？因为王导喜欢你啊！
　　郭奕世：换我我也是挺你啊兄弟。【吐艳】
　　林城握着手机，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
　　“林城！林城！”
　　王泽文叫了好几声，林城那边才回过神来。他迟钝的反应叫王泽文很是不满。
　　刘峰拿着本子在做统计，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问道：“怎么了王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