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37)

　　辛意呆呆地张了口，他觉得很累，他甚至都不想问周暮回说了什么，辛意想，他只想躲起来哭一会儿，连周暮回都不要见。
　　他很难受，是从掌心蔓起的酸涩感，那张小巧的精致的卡片快要把他击溃，辛意甚至觉得要喘不过气了，明明只是看着周暮回，却连牙齿都在打颤。
　　怎么回事啊。
　　辛意想。
　　他都要去问周暮回为什么了，他都要很勇敢很勇敢地说那张离婚协议书了，辛意连准备都做的潦草，和他预想中的自己一点都不一样，只是因为周暮回说会和他在一起。
　　所以辛意才……
　　“怎么发起呆了？”
　　额上的温度退开，辛意看他皱起了眉，周暮回的脸色有一点奇怪，辛意的脑子缠成了浆糊，所以把他归结为难看。
　　“…没有。”
　　辛意很拼命地挤出这两个字，然后用力抽开了手。
　　塑料材质的硬壳狠狠划了下掌心，辛意却没有叫痛，他只是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蜷起的手，和指缝中露出的那一小截蓝色。
　　“我明天要去趟B市，你自己在家听话。”
　　周暮回也像是有心事，辛意能察觉到他的奇怪。
　　不太稳重，好像还有点急躁，连声音都不像平常那样冷淡。
　　但辛意不敢去想，只是机械点头，说，“知道了。”
　　他的眼前染上了一层雾色，余光瞥望着的人影也变成一团黝黑，辛意快失了神，小声求他，“你去洗澡吧。”
　　辛意不敢看见他了，辛意只想自己呆一会。
　　周暮回却没动，甚至压着他的呼吸抵了过来。
　　“小意，我们两清了，是不是？”
　　辛意起初只是指尖颤了一下，后来就是酸，从心脏深处泛起的涩意传递，最后连四肢都疼了，辛意拼命忍住泪，他想，原来周暮回的一直也是骗他的，只不过一个晚上。
　　他就要和辛意两清了。
　　他想摇头，可是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压着他的后颈，辛意仿似灵魂出窍，看着底下的那个辛意点了头，笨拙又缓慢地点了头。
　　辛意想要阻止，他在旁边大声地喊，你不要点头啊，你不要同意啊，他觉得自己喉咙都要喊破了，可是那个辛意都没有听到。
　　怎么那么没用啊。
　　辛意想。
　　太没用了，真是个胆小鬼。
　　周暮回却笑了，是如释重负地笑，他像往常一样摸了摸辛意的头，然后起了身。
　　辛意在这一刻复位。
　　周暮回进了浴室，磨砂推门和缝隙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辛意好不容易开了口，嗓子像被磨砺的砂石，拼命又挣扎地说。
　　“…不要。”
　　他把那张卡扔了出去，呆呆地说，“我才不要、我才不要和你两清！”
　　他眼眶都红了，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却一直没掉下来，小孩从手指头到心尖一直在抖，又手忙脚乱地下了床，把那张银行卡用力掰断。
　　尖锐的棱角划伤了他的手背，可是辛意都没有在乎，他只是委屈，又很生气，气周暮回说话不算话，气他要和自己分开。
　　他还要去B市，辛意握着那些碎片想，他的新工作也是在B市。
　　所以周暮回明天就要走吗，所以今天才带他去玩，还在家陪了他那么久。
　　辛意想，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去出差，他就是单纯的、纯粹的要离开辛意了。
　　“我不喜欢你了…”
　　辛意小声说，“周暮回，我不喜欢你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滴到他被划伤的手背上，烫的辛意发抖。
　　他感觉自己就像要快死了一样，喉咙被人紧紧扼住，辛意拼了命地想要喘气，想要挣扎，可是怎么都动不了，他的思绪被混沌打碎，无数个碎片挤到他的身体里，把他狠狠咬碎，再大声地嘲笑他。
　　笨蛋。
　　胆小鬼。
　　他要走了吧，不要你了吧！
　　他们大声地说。
　　辛意捂住耳朵，蜷缩在浴室的门口，像守着宝藏的恶龙，却不受控制地呆滞地哭。
　　等周暮回出来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想抱自己家的小孩，可只是刚伸手，辛意就用力推开了他。
　　“不要你抱！”
　　辛意把那一堆碎片往他身上砸，像个脾气很大的坏小孩，又凶又急地哭，“我不要你抱！”
　　他穿着和周暮回一样的睡衣，是周暮回刚给他换上的，辛意看着他身上的衣服，齿间颤栗，不知道怎么也迁了怒，用力扯他的外套。
　　“不许你穿。”
　　他哭着说。
　　小孩坐在地上蜷成一团，他的手背不知道怎么划出了血痕，周暮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不顾他的拒绝，强硬地抱住了他。
　　“别动！”
　　周暮回锁住他的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小孩却哭着踢他，他的力气从来没有这么大，硬生生从周暮回怀里挣扎了出去，然后哐当一声跌在了地上，周暮回被他骇住了，惊慌扶他，却在下一秒被他恶狠狠咬了一口。
　　小孩的牙齿很尖利，咬下的力度也很大，退开的时候甚至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洇出血痕的牙印，周暮回却没有去管。
　　辛意哭的太厉害了，连身体都在抖，他堵在门口不让周暮回出去，周暮回被困在那一小方磨砂玻璃后，看他红着眼，斑驳泪痕地张着手，拦在自己面前。
　　烂红血痕被他挣扎撕裂，从他的手腕蜿蜒向下，混着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抹在上面的泪水，晕出一大片红色，周暮回心口一窒，厉声喊。
　　“辛意！”
　　他不知道辛意怎么了，又为什么哭，可是辛意受了伤，周暮回怎么能让他这么胡闹。
　　周暮回的声音很骇人，辛意被吓住了，他仰着头，连眼泪都短暂停住。
　　周暮回很生气，脸也是铁青的，辛意的目光却慢慢落到他的手背上，那里凹凸不平，是辛意刚咬下的牙印。
　　“我、我…”
　　辛意害怕了，也说不出话了，他身体里的恐惧在本能瑟缩，催着他放下手，止住泪，最好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把脸擦干净，再乖乖抱住周暮回，跟周暮回说对不起。
　　然后稀里糊涂地揭过这件事。
　　可他做不到…
　　辛意试了很久，想要笑，不想要哭，可他每次都失败了。
　　因为他不想要周暮回走，不管是去B市，还是离开辛意。
　　辛意都不想要。
　　他挣开了周暮回，在周暮回还没反应过来前，连滚带爬地翻了身，往床上的被子里躲。
　　他就像是一个可怜的没人要的伤心蛋，藏在黑暗里哭，他又急又害怕，因为他太笨了，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一场混乱。
　　他不想和周暮回两清，也不想要周暮回生他的气。
　　“…小意。”
　　周暮回跟了过来，辛意能感觉到一旁的床铺凹下去一块，他抖了一下，抽泣着往后面躲。
　　但周暮回抱住了他。
　　连人带被子一块裹进了自己的怀里，周暮回声音嘶哑，隔着被子摸他的头，问，“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是和刚才的狠戾截然不同的音调，辛意听到他的呼吸声，在杂乱无章的氛围下，敏感又粗重，让辛意即便是在哭，也全都听到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
　　周暮回哄他，隔着被子笨手笨脚亲他。
　　但他的不哭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吻也一点没让辛意感觉到，辛意快被他的两清吓的没了魂，有谁会不害怕爱人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呢，辛意想，他就要怕的，他本来就怕。
　　他还记得齐放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周暮回是因为要还债才这样拼命，所以等他把钱还完，也就代表着他要走了。
　　辛意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那些潮湿堵住了他，和着盛夏空气里的黏腻，紧紧地噎住了他的喉咙。
　　周暮回鲜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洗了个澡的功夫，小孩就变成这样，可是辛意哭的实在太凶，他的抽泣声快骇住了周暮回，周暮回心急如焚，但小孩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