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14)
杨嘉凡嘴甜,一上午都捧着他妈,临中午了前脚搂着他妈妈送上车,后脚郑夏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从他妈妈的朋友圈看见了他在学校,要过来和穿学士服的杨嘉凡拍照。眼看到了吃饭的点儿,薛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干脆让他接着郑夏一起来。
三人坐在校门对面一家很火的店里,小包厢四人桌,郑夏和杨嘉凡坐在一边,薛诚自己一边,两年里三个人吃饭一直是这样,也都是杨嘉凡顾着郑夏的碗。杨嘉凡抽了张纸递给薛诚,自己捏着另一张把郑夏和自己面前的桌子擦了一遍,随口道:“大夏天赶大半个城,就拍个照?”
“拍是一定要拍的,前阵子没赶上,你不一直都乐不思校吗?”郑夏翻了个白眼,打心底觉得薛诚是个祸害,看着对面那一头短刺儿,开口:“你没吓到他同学吧?他们不觉得你像个刚从里面出来的?”
薛诚一反常态,像是很有兴趣:“没啊,人家觉得我挺帅的。”
杨嘉凡又抽了张纸继续擦:“有没有跟你讲过,之前碰见过我前男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帅,开屏孔雀似的跟人笑,还帮人拎东西。”
薛诚觉得他纯属恶人先告状,肯定是恶意扭曲,他也不看杨嘉凡,对着郑夏随口道:“他怎么跟前任关系都这么好?分手了都还和没事儿人一样相处。”
杨嘉凡坐不住了:“什么叫‘都’?还有谁?”
嘴皮子一碰:“海格。”
杨嘉凡无语凝噎,他知道薛诚爱醋,有时毫无察觉地酸味儿就散了满屋,倒是因为薛诚目前没什么社交,轮不到自己端醋碗。谁知道,薛诚到现在也咽不下海格这根刺儿,还被划到前男友的范畴里。
郑夏佯作天真,对薛诚说:“哦?小男生被你帅昏头,一下子就不敢想杨嘉凡了吧?” 她掩不住看好戏的神情,“那你对海格也这样不就好了?下次吃饭时候也帮海格夹夹菜啊!”
她憋不住了,和杨嘉凡两人噗嗤笑出声,薛诚面无表情地把杨嘉凡用过的纸巾敛到垃圾桶里。
饭后太阳倒是被云层遮住了,有点儿变天的兆头。杨嘉凡套着学士服与郑夏一起站在学校草坪的大标志前,薛诚在几米外用手机帮他们拍,他连按几下问道:“就这样吗?”
郑夏听罢一把搂住杨嘉凡的肩膀,她本来就高,踩上高跟鞋差不了杨嘉凡多少,真真是一副大姐大的架势。杨嘉凡打眼一扫周围在拍照的毕业生,小声说:“你注意点儿吧,桃花都没了。”
“都是小弟弟,什么桃……”
话音没落,杨嘉凡托着她的背,另一边压着她的裙子,打横将人抱了起来。郑夏惊呼一声,手腕勾住了他的脖子,睁着两个大眼,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感叹:“薛诚可以啊,在家没少这样抱你吧?”
“你信不信我直接松手?”
后来薛诚和杨嘉凡也被郑夏轰着拍了几张,并肩站,或者搭肩膀,都是好哥们儿的姿势,最过分的也就是歪着身子抵了下脑袋。
一周后,在畔山喝酒的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是微博分享,名为“全是帅哥”的博主发了一条视频,像是偷拍的,用手挡住了半个镜头。
画面里一个寸头酷哥和一个穿学士服的帅哥站在州大的标志前,酷哥往后捋着学生的额发,端端正正地给他戴上学士帽。他用手去稳帽子的穗子,专注地、缓之又缓地松开手。小帅哥笑开了眼,在他脱手的瞬间故意晃脑袋,流苏跳起脚,在云端漏下来的阳光里开了花儿。
转发消息的那人问:这对是不是圈里的?
回道:不认识。
一旁的人凑过来看他手机,几眼就拧起眉毛,抢过去恨不得贴到脸上看:“妈的……这不是那谁!薛诚吗!”
第二节
杨嘉凡的那套房子他没住,只置了些日用品,之后退了一年前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和薛诚一起搬回了汇临。汇临那边其实不如新发展的维柯方便,他只是私心里想住在那个地方。
此时此刻他想汇临小客厅的飘窗了,理石面上铺了长毛毯,是李向阳从意大利寄来的,傍晚太阳沉了,空调打低,就和薛诚在薄纱帘的遮掩下厮混。
他最近三天都没回去,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他们小公司的地址挂在学校的创业园,校方承诺毕业一年内场地免费。现在一个大公司有意收购他们,几个元老内部争执,杨嘉凡坚持要面对面地解决,每天都去学校开会,讲得嗓子发干心也烦。他不想卖,但架不住剧本和技术想卖,对面开的福利好,要连职工带游戏一起买。两人不像杨嘉凡一样有条件,他们更想借此上一个大格局。游戏行业更新太快,自己做老板朝不保夕,给人打工才是最省心的。
杨嘉凡不愿用家里的钱去撑自己的工作室,不能夸海口给他们画饼吃,但他也是真不想卖。这是他第一个游戏,投了钱投了人情投了心血,几个人每天在十几平的房间里埋头苦干,一点点的抠逻辑改bug走审核挂平台,各种技术与交涉,全是他们用日夜堆出来的。
他毕业的宏图没展开,一个月不到便夭折了。
十点半,杨嘉凡呆在小房间里,五张桌子只剩他一个人,笔记本屏幕映出来一块小小的光。小一个星期里,先是劝人,后又劝自己,最后开始整理工作室交接材料。他心累,趴在桌子上拨通薛诚的电话:“干嘛呢?”
“没干嘛,” 那头不安静,“后天能完吗?”
“差不多吧,先等别人明天把文件传回来,”忙了一年的工作室,最后就落了几张纸,他很低沉,“以后拍不了板了,说不定还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俩每天都说两句,薛诚知道他的进展,说道:“不想回家里的话就自己走走看吧。”
其实杨嘉凡自己也知道,不管他现在干什么忙什么,几年后大概率还是要回家帮衬他爸的。他握着一根笔在本子上画圈儿,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薛诚看他久久没回答就道:“要不你先忙。”
杨嘉凡会神儿:“哦,我不……”
那个“忙”字还没吐完整,听筒里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诚哥?”
是个男的,而且是那种扭屁股的男的,杨嘉凡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离得很近,几乎贴在薛诚耳边。他腾地直起身子,绷着脸问:“你在哪?”
“回去说。”薛城竟然匆匆一句就挂了。
杨嘉凡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冲出门,电脑都没关,带起来的风扬了手边的纸页。
这天周六,附近新商场开业,打车排队二百号,杨嘉凡孤立在路边,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块冰石头,又沉又冷。什么工作室他瞬间忘了,那个娇媚又惊喜的声音要挤炸了他的脑子。薛诚从来没瞒过他事情,他等不到什么回家说,拨给他家司机,接通后等不及地赶在前面说:“李叔,我在……”
“凡凡?”是他妈妈。
今天一个两个都要打断他,杨嘉凡的火蹭一下上来,像是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柴,噼啪爆裂。
他压下气,嗓子发紧:“妈,下班太晚了,刚想让李叔接我一下来着。”
两人去了维柯的新房子,推门一看,黑棕亮釉的小花瓶都落了一层灰,鞋柜空空,开关门都不顺手,但杨嘉凡脑子混沌没想起来掩饰,只攥着手机数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薛诚还没给他打电话。
杨妈妈里外转了圈儿摸了一手脏,她看杨嘉凡垂头坐在沙发上,心下了然,擦着手在一旁坐下,酝酿了一会柔声说:“凡凡,是不是谈恋爱了,没在这儿住?”
杨嘉凡心里咯噔一下,他妈妈问过郑夏这事儿,他知道藏不住,有些犹豫:“……嗯。”
“怎么不跟我说,你这么大了我们又不会管你这个,”杨妈妈话里带点责备,因为儿子不愿意跟她分享,但她本就是个温柔的女人,“什么样的小姑娘?”
“就……普通人。”杨嘉凡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