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139)
秦戈和陈栖叶这时候作为背景板站在舞台上,忍俊不禁。司仪提醒他们这些伴郎伴娘可以下场了,接下来舞台上只会有一束光,林记单膝跪地给陈小娴戴上戒指,两人再面对面,以妻子和丈夫的新身份对话。
这一部分最为煽情和感人,彩排了就没内味儿了,所以直接过,留着他们晚上慢慢说。陈栖叶和秦戈在台下看着,笑着,猜测他们俩会说些什么,杜欣怡搭腔,说内容不重要,这两人别憋不住鸡同鸭讲地打起来就行。
林记和陈小娴在他们这些多年的老朋友眼里还是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好像从未长大,他们对新人的印象在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陈小娴从t台末端,由她父亲牵着手送到上前迎接的林记身边,那一刻陈小娴又哭了,前行的过程中不住地回头看自己父亲离去的背影。
陈小娴身穿婚纱,在如昼灯光的映衬下,连哭都是那么漂亮,然后她伸出手,由林记戴上钻石戒指,她笑起来依旧是那么漂亮。
伴郎伴娘团们这时候都离开了。他们没回自己的酒桌,而是在台后围观。新郎给新娘戴上戒指后整个舞台的灯光都变成喜庆的红色,他们靠的太近,衣着和皮肤也都融入灯光的颜色里。
陈栖叶问:“不是说不用钻戒嘛。”
秦戈说:“陈小娴爸爸知道后不同意,说就算没买真的也必须要用假的意思意思,不能让大家以为自己女儿是那么好娶的。”
陈栖叶笑,感慨这世间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灯光从红幻化成蓝,且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束聚光灯。陈栖叶和秦戈也在黑暗里,这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没人会发现两个伴郎在这时候牵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的这对新人,他们对彼此说的话都是自己亲手写的,而非他人代笔的花哨情话。
他们的陈述都很简单,足够真实和走心。陈小娴回顾了她在美国求学期间和林记的异国恋,那是他们感情最易碎脆弱的阶段,经历了无数次的争吵和冷战,为了追回爱情而连夜飞到对方城市、敲响房门的浪漫从未发生过,因为机票很贵,签证也不好拿,两人只能在手机里分手又复合、复合又分手……
陈小娴所提到的现实因素成功把到场的各位逗笑,陈小娴自己也笑,眼里含着泪花。
“但我不后悔。我很感谢那时候的自己坚持了下来,不然我现在可能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城市,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不是站在你面前。”
陈小娴的眼泪是幸福的,对林记说:“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现在的我。再也没有另一个‘我’,比现在这个要与你携手与共的‘我’更能代表我的自由意志。”
向来口吐莲花的林记哽咽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他是个世俗的男人,未必能完全参透一个新闻工作者的精神世界,但这不妨碍他此刻的感动是真实的,他从爱人那里获得的肯定也是真实的。
男人遇到这么一个女人,这辈子也值了。林记对陈小娴说:“你也成就了我。”
现场的灯光重新闪烁,在台后目睹这一切的陈栖叶和秦戈也从黑暗中走出,和众多见证人一起为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们鼓掌。
他们继续他们作为伴郎的任务,在仪式结束后随新郎新娘去敬酒,帮忙挡酒。和中午不同,来吃晚宴的人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有几桌的客人特别高兴,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每人都要和新人碰杯,喝完后合照,夸他们男的帅气女的漂亮,感谢他们操办了如此别致的婚礼,祝他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新郎新娘深情难却,三亲六眷的祝福是他们的,一杯接一杯送上来的酒是身后伴郎团的。陈栖叶和秦戈全都沉默,光喝酒,不去抢新人的风头,他们作为配角也抢不了新人的风头。
他们羡慕吗?肯定有的。倒不是羡慕林记和陈小娴能举办如此盛大而又隆重的婚礼,而是他们能成为合法夫妻,拿到盖红戳的小本子,收到所有人对这段关系的认可与祝福。
但他们真的羡慕吗?好像也没有。当他们得空相视,他们也会会心一笑,在新郎新娘和客人交流的时候偷偷摸摸碰对方的手,或借着互相倒酒的机会蹭蹭对方的脸颊。
他们还会做更亲密的接触。当敬完酒的新人重回舞台,夜空中盛开硕大的烟花,光彩夺目。新人在华丽绚烂的烟花下亲吻,他们这两位伴郎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道风景,在台下稍暗的光影里同样有亲吻的权利。
他们拥抱。陈栖叶的下巴搁在秦戈的肩膀上,他背对着不远处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是度假区的人造沙滩,烟花的光芒将海浪的翻滚都照亮清明。
他耳边有很多声音。烟花的爆炸声,众人的欢呼声,司仪透过话筒传出的声音……那些声音全都被听不见的浪潮覆盖,最后变成秦戈的呼吸声。
陈栖叶闭上眼,黑暗里也有光芒,他对秦戈说,我现在很平静。
秦戈也闭上眼。不管是相识的童年还是少年,他们总是在逃离,逃离,寄希望于乌托邦的存在,他们现在终于活成了别人生活里的配角。
这也是我现在的感觉,秦戈对怀里的陈栖叶说,平静。
他们终于落地生根,完成与这个世界的联结。
婚礼能带来欢乐,也让所有参与者筋疲力竭,林记和陈小娴送完最后一位客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门锁,进屋,见杜欣怡等人居然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不由惊讶地问:“你们怎么还没睡!”
“啊,来了,那快拍照,人总算来齐了……”差点睡过去的马思睿拍拍自己的脸颊保持清醒。新郎新娘有心了,现在外面虽然没篝火,但他们六个人住的这栋别墅就是秦戈曾经过生日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六个就一起合了张影,多年以后大家重新聚到一起,当然要再拍一张。
“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儿呢……”林记扶着陈小娴坐过来,不是很能理解,“拍照什么时候都能拍啊,今天大家都辛苦了,等睡到明天晚上这时候再拍也不迟啊。”
“明天这时候我都走了。”杜欣怡站在沙发后面。她笑着,也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陈小娴扭头,问她去哪儿,杜欣怡才告诉她自己已经辞职了,明天要去上海面试,未来计划边工作边考原来专业的研究生。
新郎新娘顿时都不困了,全都错愕想知道原因。马思睿之前也问过,杜欣怡当时看着秦戈,说想趁年轻去更大的世界试一试,她现在再一次看向秦戈,给出的理由却是玩笑话:“谁让他不继续装我男朋友了,我再不逃,我父母又要给我安排相亲了!”
“那以后让马思睿来顶替!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六个内部消化个干净。”陈小娴也出昏招说胡话了。马思睿捏了捏自己的游泳圈以表自知之明,提醒大家别说话准备拍照,相机的照明灯亮起后他反而特别大声的、像回到十八岁那年,喊:“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夜太深了,六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回各自的房间休息。陈栖叶和秦戈的房间在三楼,正是过去的那一间。别墅区实施酒店式管理,屋内陈设这些年几乎没有变化,站在窗前往外能看到海和沙滩,要是季节来对了,那片粉黛乱子草也还在。
但他们太累了,倒头就睡。不知睡了多久秦戈突然醒过来,他一边手臂发麻,可又怕吵醒枕着自己手臂的陈栖叶,所以最终还是没动,闭上眼就这么再睡回去。
秦戈五六分钟后用另一只手捞床头的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莫名睡不着,觉得无聊,就拿起手机随便看看,屏幕一解锁就收到未看的马思睿在几个小时前发来的照片,除了他们今天的合影,还有八九年前的那晚生日。
人总是习惯性先在合照里找自己,再看自己最关心在意的那一个。最新的合照里,他和陈栖叶穿着一模一样的伴郎服坐在新婚夫妇旁边,陈栖叶的脑袋一歪,很自然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两人的手交扣握着放在秦戈的腿上。
成年的他们和那晚生日的六只花猫形成鲜明对比。陈栖叶缩着脖子比剪刀手,在旧照片里远没有现在这般从容自然,还刻意跟秦戈拉开距离不跟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