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岛深秋(2)
叶怀秋。
我认得他。
我认识叶怀秋的时候15岁,高一。
那会儿是初春,高一下学期开学,班里转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外地来的,身上穿的校服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他站在讲台上,老师让他自我介绍,他说:“我叫叶怀秋。”
叶怀秋这名字好听,当初只是觉得好听,后来长大了,越琢磨越觉得它有一种悲凉的浪漫。
叶子在秋天飘摇着落下,明明是坠落是枯竭是毁灭,却依旧怀念秋天。
类似飞蛾扑火。
当时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一是因为个子高,二是因为调皮捣蛋,全班只有我没同桌,就这样,叶怀秋坐在了我旁边。
当时的他比我矮不少,坐在最后一排其实上课的时候要很费力地扬头才能看见黑板上老师写的字。
他话少,但爱笑。
上课我睡觉的时候,他会轻轻地用手指头戳我的胳膊,小声说:“你不听课了啊?”
他声音也好听,清清亮亮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象出水滴落入井水里的画面。
十几年没见,当他再开口对我说话的时候,时间好像瞬间被拉回了过去,在体育课之后,他递给我一根雪糕说:“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
后来我经常很努力地想要想起当时他给我的雪糕是什么牌子,可回忆就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周籍?”
他声音也几乎没变,怎么能有人已经三十出头,却跟十几岁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真是你啊,”我实在有些意外,意外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我还以为认错了。”
他看着我笑,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舞。
其实还是有不少变化的。
个子高了,眼神也不像小时候那么青涩了。
毕竟三十多的人,哪还能跟十几岁的孩子似的。
他对着我笑完,赶紧递了烟给我。
说来也是巧,我们俩抽的烟是同一款。
这地方是个风口,点烟费劲,我背过身去点火。
转回来的时候,我把打火机还给他,说了一句:“你这打火机不错。”
看得出,他日子过得不错,至少不缺钱。
他这个打火机,几千块一个。
我们俩并肩站在这里看着远处,天阴啊,阴得人心都跟着沉沉的。
但能再遇见叶怀秋,就算今天天上下刀子刮了我一身的血印子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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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8 11:35 a.m.
03
叶怀秋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我甚至没想到自己真的还能再遇见他。
我跟叶怀秋就只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也只做过那么一个学期的同学,高二开学的时候我身边的位置就空了,当时我去找班主任,问他叶怀秋为什么没来,得到的回答是转学走了。
我不知道这事儿,叶怀秋没跟我说过。
那个年代,中学生是没有手机的,假期想要互相联系,只能打家里的座机。
但我不知道叶怀秋家的电话,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过他我家的号码。
就这样,在那个秋天,叶怀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人是走了,但我们之间仅有的那几个月,却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都没有被磨灭。
我听过很多关于初恋和校园的歌曲,也看过很多这类的电影,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一首歌、没有一部电影能够比叶怀秋这个人带给我的记忆更值得被定义为校园初恋。
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就是我的初恋。
我说:“是,我也没想到。”
我们都没想到会遇见,在这个烂尾楼里,在这个暴雨席卷城市的中午,在火车过境时,在狂风呼啸后。
他手指夹着烟,站在我半步开外的地方。
我们互相打量,默契地说:“你没怎么变。”
这句话其实过分不真诚,我们都知道彼此变了很多,只不过还能一眼就认出对方,确实算是意外。
当初15岁,正经八百的青少年,骨骼都还没发育完全,个头还没长足。
如今31,而立之年都过了,我眼看着就要成为无业游民,货真价实的loser。
他呢?
他看起来混得比我好。
记忆如果没有偏差,我们俩同岁,他生日应该比我早,早了几个星期,我们都是秋天出生的。
虽然我生在这个季节,但实在对秋天爱不起来,冷、风大、萧瑟,看着叶子枯萎落下,总让人觉得很丧气,但叶怀秋喜欢,他在夏天来临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觉得落叶很浪漫。”
只是很遗憾,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落叶。
潮乎乎的烂尾楼里,身后那些大学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排练。
他们似乎通过刚刚的录像发现了不少自己的问题,这一次没叫我帮忙盯着。
我倒是乐得清闲,乐得在这儿跟叶怀秋多待一会儿。
有时候,当重逢来得过于措手不及,你会觉得它就是一个梦,一个潮湿的、黏腻的梦,你稀里糊涂地被困在里面,想弄清楚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可一伸手抓住的只是冷空气和雨。
这种梦我做得太多了,所以这一次,不敢再伸手。
我们互相沉默,并肩抽着烟,远处是被落叶掩埋的小山,又一趟火车由远及近。
这一次,过境的是一辆货车,黑色的,轰隆隆而来,轰隆隆而去。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注定的,我们是棋子,早就被安排好了要走这一步。
在我为这家公司尽力的最后一天,它送了我一份大礼,让我从市中心赶来北郊,让这场雨促成了这次的重逢。
那么叶怀秋呢?
他从哪儿来?
又是为何而来?
“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忍不住问他。
我不确定在他的记忆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什么样的定位,毕竟当初的我们从来都没有给过彼此一个明确的身份,那时的我们对一切定义都很模糊,是很久以后当别人提起自己的初恋,而我开始沿着记忆追溯,才意识到原来那短暂的一个学期是我最放不下的青春。
青春,这个词本身就很让人难以割舍,尤其是当青春里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还好,”叶怀秋说,“只是上个月才搬回来,发现咱们高中已经搬走了。”
那是我大二时候的事儿了。
大二那年寒假,春节过后,我们高中搬去了新的校区,老校区留给了初中部。
“挺久以前就搬了,”我说,“现在在南区,离老校区倒也不远,等你有空……你愿意的话,改天我可以带你去。”
叶怀秋抽着烟,转过来看我。
隔着袅袅烟雾互相注视,这感觉实在朦胧,朦胧到有些暧昧,暧昧到让我觉得他似乎也对那一段隐秘却短暂的记忆耿耿于怀。
他没有立刻回应我,而是在吐出烟雾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微微歪着头,轻声说:“好啊。”
他的“好啊”被雷声掩盖,但我确信他说的是“好”。
发怒的雷神也挡不住某些故事的展开,我用力吸了一口烟,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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