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26)
我和晁挥对视,这让我似乎回到年前在晁家洗澡没热水的那晚。
姜为民又在喊我:“点点,点点,过来,到爸爸这儿来!”
我想逃,真的。
姜为民离我不近,却好比就站在我跟前捏着我的腮帮把我的脸展示给全世界看,我不明白了,姜为民好歹念过书,怎么就一副乡野村夫的作态呢。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嗓子哽住,发声困难。
姜为民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冲过来就要抓我。就在这时我身后冲过一个极快的身影,我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姜为民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轻松制服,许朵朵不知好歹地跑过来要拨开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倒在地。
是个模样嫩涩的青年,身手极好。
“我们这儿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青年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你们是怎么保护晁总的?”他又把话抛给刚刚从厕所回来的保安。
许朵朵躺在地上撒泼,姜为民仍在向晁挥说谄媚的话,我怀里的姜卓更是嚎啕大哭。
乱套了,没王法了,警察呢,打死他们吧。我脑袋里就只剩这几句话。
“姜亮点!”许朵朵嘶吼,“你还管不管?”
管什么?他们凭什么有这种盲目的自信认为我有本事可以管,凭年前我提了一句“晁鸣哥哥开车送我回来”吗,可笑至极。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
“哥…”我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一步,看着晁挥说,“哥…”
护在晁挥身边的青年见我要过来,气势汹汹挥起拳头,“卢宋,”晁挥伸手制止他,“这是小鸣同学,我们认识。”
名唤卢宋的青年便如被主人叫回的斗犬藏獒,温顺地收敛尖牙,退回晁挥身边用胳膊拦在他腰腹处保护。
听到这句话的姜为民简直双眼发光,不住地点头,嘴里喃喃“认识…认识…”
姜卓整个人往我身外拱,我快要抱不住。晁挥上前帮我扶了把,而后递给我张手绢。
“擦擦吧。”他对我说。
我一摸,满脸的泪。
晁挥是个顶成熟的男人,双商奇高,晁鸣在有些方面和他很相像,只是情商比他哥差远了。晁挥带我去了家咖啡厅,又给我点了份巧克力口味的蛋糕。蛋糕很好吃,比我生日吃的好吃许多,冰冰的,口感绵密。
十分夸张的是,卢宋背对我们站在桌侧,因为不远处坐着殷切看向我和晁挥的姜为民许朵朵。
“你爸就和你说了这些?”晁挥问我。
“如果知道哥哥就是他说的 ‘大老板’,我今天绝不来。”
“为什么,”晁挥敲了两下桌子,“你是晁鸣的同学,又和他那么要好,我应该会帮你的不是吗。”
我低下头,不说话。
“知道你爸爸做了什么吗?”
我又抬起头,“不知道。”
晁挥正色,坐直,眼珠往姜为民的方向轻转,“他胆子很大,一个小小的财务主管就敢搞假账,偷公司的钱。”
我的脸开始发烫,蛋糕突然难吃起来。
“空越来越大,”晁挥接着说,“你爸爸就拆了东墙补西墙。”
“对不…”我嗫嚅。
“和你没关系。公司预备通知警方,前提是姜为民还不上钱。我们给他机会了,他倒是有个好儿子,想这么一招。”
“所以我,所以我说如果我知道,绝不会来。”
“你不来的后果就是,你爸爸妈妈被我直接送到警察局去,刚那么一出,再加上将来的起诉,有他好受的。”
“就该这么做。”我小声说。
“什么?”
“就该这么做。”我重复一遍。
晁挥咧嘴,往椅子上靠,那双和晁鸣百分之八十相似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你挺狠啊。”
“不徇私情。大义灭亲。”我说。
晁挥有好一会只是在笑,并没有说话。
“其实吧,你是晁鸣的朋友,我就一直把你当做弟弟看。如果你想让我既往不咎也没关系。”
“我没把他们当我父母,所以也不想让他们因为我得什么好处。”我跟个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似的。
“……”
“他能去做这种违法的事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不如给他长记性呢。”这句话真假参半,真实原因是我就不想让姜为民好过。人没了爸妈也能活,人没了谁都能活。
不对,我没了晁鸣不能活。
“我就这么和你爸说?”晁挥继续问我。
“也…别吧。”我怂了,怕姜为民进局子前先打我一顿。
“还以为你和你爸一样胆大包天,原来只是个小老鼠。”晁挥干脆笑出声,我不理解,我的话哪里好笑。
他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向我示意。
“啊?”我也摸自己的鼻子。
晁挥伸手勾我的鼻子尖,“粘上奶油了。”
“哦,”我把最后一口蛋糕裹到嘴里,“哥,这事你别和晁鸣说。”
“为什么?”
“怪丢脸的。”
晁挥让我先回家,他留下和姜为民说话。临走前我看了眼晁挥的保镖,他目不斜视,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晁挥一人。
走出咖啡厅我如释重负,给晁鸣发了条在哪儿。过了三分钟他回过来,说他在现在在《犹大的苹果》。
第29章 【2000】14
【2000】
他说周六。
人在愤怒的时候往往拥有剧烈的勇气。因为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恨不得他说的是“现在”,我就披上衣服出来。在哪儿,任何地方都可以。
冲动之余还会有些不起眼的怯意,撒在揉好的面团里,裹上保鲜薄膜,静静膨胀。
果不其然,周六那天我后悔了。
我喝光服务生送上来的茶水,给SS发消息:你别来了。
茶壶的滤网没能过滤到一片褐色茶叶,让它就停在白瓷杯底。劣等普洱,被摘下,被制干,被丢进热水,被舒展。我又想起钢笔、墨点,蝴蝶、基督山伯爵,烫在照片上的洞。
我给SS发消息:算了,答都答应你。只是不能真的进去。
这次他几乎是立刻回复的我,说好。
我还有点担心,怕他是为了预防我后悔的应付。
我对他了解不多,从我问他“什么时候”到现在,我们通过短信零碎地聊过几句,例如他是《Forest Vein》的老板,我是小诊所的牙医;他是深柜,身边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他喜欢男的,我高中被迫出柜,身边没人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传短讯就像吃怪味豆。昨天晚上我开玩笑问他:就不怕是我看清你真面目后大肆宣扬你的小秘密吗?他给的解决方案十分可笑,说只要给我蒙上我眼睛就万事大吉。
哈,他求我,还要我顺着他?我当然没同意。
快到约定的时间,这人还没来。我又开始犹豫了,键盘上反复打出“你别来了”后删掉,脑子里胡思乱想,我这冲动做事有什么结果吗。高中晁鸣把我丢给施奥,现在他只会更恨我更恶心我。
我点击发送。
眼前突然一黑,凉凉的,滑滑的,像是丝巾,接着一双手覆在我的喉结。他很轻易地阻拦我要挣开的动作,对我说了句:“走吧”。
是SS。没有先前的酒味和腻味,一股子淡香——很熟悉,好像能和我交织记忆线的某个结点遥远呼应,但好像又不能,我说不清。
走吧。
我突然开始自暴自弃,愿意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不看他正好,老话怎么讲的,知道越多死的越快,我也懒的看他。他沿着我的小臂,随后与我十指交握,我被他牵到车上,他给我系安全带。
车子行驶的过程中我异常愉悦,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意,又有种被捧着的高傲情绪。我甚至想说,嘿,别三垒了,全垒打吧。这样晁鸣不是处男,我也不是处男,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