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52)
“你好。”晁鸣敲敲她面前的桌子。
护士抬头,对上晁鸣的眼睛。
“可以帮我个忙吗?”
……
晁鸣到鼎苑的时候天还没亮。
整间房子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却还是能闻到股股焦糊味道。一楼没什么变化,二楼卧室被烧得严重,好在被发现得及时,临近卧室的书房门被熏黑,里面的东西倒也还完好无损。
那天察觉不对劲的是晁挥,他正怒不可遏地要拽晁鸣回家,直到突然闻见怪味,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楼上着火了。
接着晁挥松劲,晁鸣冲上楼。
晁鸣去书房拿了身份证和存折,又返回卧室。当初晁挥把这房子送他的时候他嫌卧室不够大,找人将卧室和旁边的两间客房打通,以至于床的位置离卫生间和门的距离够远。他四处打量,大床和主窗无疑是着火点,现在黑得不成样。但的确庆幸于此,虽然两道门都被反锁,门锁却没有被烧坏,用钥匙就能打开。
疯子。
回忆起姜亮点的所作所为,晁鸣心想。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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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垫枕头被烧得只余残骸,墙上的铁环铁链却完好无损,晁鸣最后看了眼,合上卧室的门,将一屋的焦黑都关在里面。他把车开出车库,此时天边露出隐约的光,周遭景物蒙着层干燥的墨紫色。
今天就是新年,上城还是没有下雪。
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晁鸣匆匆扫了遍,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他单手握方向盘,另只手想要摸条烟来抽,却发现烟盒空空,一根都不剩。
街边店铺都关着门,行人极少,车可以开得很快。
晁鸣选了去医院的捷径,要路过一中和桥头,其实自从毕业以后他就没再回过一中。铁门是锁着的,栏杆间缝隙大,经过的时候能很明显感到里面矗立着的灰白色雕像在视线范围的边缘一闪而过。桥下的秋千,他想起高一那会儿的姜亮点——澡堂子门口抱着澡盆,头发湿的,几撮发尾在淌水,穿他爸爸的白色老头背心,领口大得能看见胸侧的肋条,他小声说:晁鸣,我看见你口袋里的烟盒了。他靠近些,又说: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
“来一根吗。”坐在天台水箱旁边的晁鸣问姜亮点。
姜亮点舔舔嘴唇,“我不会。”
他不敢拿晁鸣手里那根,怕被烟头烫到手指。于是晁鸣给他一根新的,末端印着宝蓝色的英文字母:KENT。“什么意思,肯特。”姜亮点把烟夹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KENT,Kiss Ever Never Teach.”晁鸣说,“接吻无师自通。”
“好酸。”“酸死你。”
姜亮点还和他说过别的话,但是他记得没那么清晰,这不像姜亮点,能把他们两个之前说过的每句话都一字不落地重复下来似的。
“如果考上T大,晁鸣,你想学什么?”坐在T大大讲堂最后一排的姜亮点问晁鸣。
“跟我妈一样,学金融。”
“哦,好。如果咱俩分数差不多,我也要学这个。”
最终他们没有进到同一所大学,也没有学同一个专业。在很久之后,T大,晁鸣站在讲台上,看见了姜亮点。
车开上高架桥,四周顿时空旷。晁鸣收回思绪。
天亮了。
等他到达医院的时候这座城市才开始忙碌起来,出来散步的病人和匆匆行走的医生护士,今天是除夕,他们却只能在医院呆着。姜亮点跟他们不一样,晁鸣想。回家之前晁鸣担心哥哥突然杀过来,于是把手表送了那个值班的护士,让她在病房里面反锁着门照看姜亮点,等自己回来。
他有意加快步伐,直到临近病房,晁鸣发现踱步的护士和虚掩的门。
“怎么回事,”他快步向护士走去,把门缝拨大,没看见姜亮点,“他人呢?”
“早上同事叫我签到换班领早饭,我就去不到五分钟,再回来病人就不在了。”护士满脸通红,着急得不行。
晁鸣走进病房,床上的被子被掀开,而姜亮点已经不知所踪。
“有人来过吗?”晁鸣问。
“小卉说看到病人自己出来的,我在门口等了快半小时也没见回来。”护士回道,“真对不起,把表还给你吧。”说罢她将手表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晁鸣。
晁鸣没接,心烦意乱地摆手,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外套,姜亮点肯定是只穿着病服出去的。距离病室较近的有两座楼梯,分别通向医院的北门和东门,晁鸣不知道姜亮点会选择哪一座。
……
许朵朵一晚上找了四家医院,拿着户口本问护士站的护士姜亮点住在哪个病房,皆无收获。自姜为民和姜卓被晁挥带走已经过去八个小时多,她不敢想象晁挥会对他们做什么,整晚又累又困,却不得不继续奔波。
二院是上城三大医院中距离市中心最远的,许朵朵第五个来的这里。她双眼红肿,走进医院大门,拿出户口本交给护士站,“我是姜亮点的妈妈,他前几天被送到医院,”许朵朵第五遍重复这几句话,“没和我说他住在哪个病房,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就在许朵朵进医院后不到三分钟,晁鸣也走了进来。早上人并不多,姜亮点没穿外套,蓝白色的病号服应该很明显,可是大厅和门口停车场都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姜亮点走的另一座楼梯,二是姜亮点在楼下被晁挥带走。晁鸣观察到大厅和门口都装有摄像头,无论怎么样,他决定先回病房,说不定姜亮点现在已经回来了。虽然这种可能非常渺茫,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姜亮点穿得薄身上也没带钱,只有是被晁挥带走了。
许朵朵起先没有一眼就把晁鸣认出来。经历四次失败后终于听到肯定答复的她心跳加速,好像浑身又充满力气。她按照护士说的来到病房门口,里面没有姜亮点,只有一个“陌生人”。但是很快所有的记忆复苏,且不说之前遇到过,许朵朵还看过那张海报。里面坐着的,是除了姜亮点之外的另一个男主角。
高中时候晁鸣和许朵朵见过几面,过这么久,他完全记不得她了。他打了几个电话给晁挥,并没有人接听,原本他正在准备现在就回家去找晁挥的。直到看见门口来了人,晁鸣还以为是姜亮点回来了,刚要站起来,却发现是一个没见过的女人。
“姜亮点,”许朵朵这下肯定并没有看错房号,走进来,“姜亮点是在这儿吗?”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晁鸣不放开。
晁鸣起身,“你是谁?”
“你是晁挥的弟弟…”许朵朵并没有把晁鸣的问题听进耳朵里,她嘴中喃喃,一步步向他挨近。
“你是,”晁鸣把姜亮点身边的人想了个遍,“姜亮点的…”
姜亮点的后妈。
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向自己道歉的,姜亮点的后妈。
“求求你——”
许朵朵突然直挺地跪在晁鸣面前,她已然接近崩溃,整夜的寻找,生死未卜的丈夫和儿子。“对不起,对不起,救救我儿子,他被你哥带走了,求求你,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
一瞬间晁鸣以为她口中的“儿子”指的是姜亮点,更加笃定心中猜测,“姜亮点被晁挥带走了?”
“不是,不是的…”许朵朵哭着说,“是我儿子,点点的弟弟…”
晁鸣记得姜亮点和自己说过他后妈和他爸生了个小弟弟。他蹲下来,直视许朵朵,“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
在晁鸣的认知里,这二十多年来,他没做过后悔的事。包括那封情书。
就在操场乒乓球台后的灯下,姜亮点亲口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晁鸣低头看着他。迪厅里搭着施奥肩膀说笑的是他,在巷头和施奥接吻的是他,给晁挥呼消息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的是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希冀的也是他。
到底谁是他。
至少在晁鸣听到许朵朵哭着说完那些话之前,在听到许朵朵一五一十地告知晁挥在咖啡馆和他们夫妻两个讲的所有事情之前,他开车行驶在上城2000年的最后一天,晁鸣都是这么以为的。他不愿再在乎后不后悔。那时候他想的是——现在去医院接走姜亮点,对他说:姜亮点,我们一起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