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42)

　　沈令戈说：“怎么了？”
　　我垂下眼帘，说：“去床上睡吧，我们一起。”
　　沈令戈低声说：“没事。”
　　我蹲下去，在他面前，抿了抿嘴道：“你睡在沙发上，我过意不去，睡不着。你去床上好不好？反正床很大，我们又都是男人，而且说到底也是我答应住下的……你不会把我当成女孩子了吧？”
　　他侧着身子躺着，看着我：“我没有。”
　　我小声问他：“好不好？”
　　沈令戈沉默很久，也没有看我。
　　因为柔和的月光正好被我挡住，影子留在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房间里只有我和他距离接近的呼吸声，交缠着，我甚至想放轻呼吸，因为我总隐约有种暧昧而危险的感觉。
　　而我却仍是坚持不离开。
　　就在我以为他还要拒绝时，他声音低沉：“好。”
　　我意外地怔了怔，随即笑起来。
　　再次躺上床时，沈令戈拉开了床头墙壁上的小灯，昏暗温暖，中和了夜色的冷淡。
　　沈令戈与我面对面躺下，他说：“睡吧。”
　　因为我折腾一番，我很是不好意思，“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然而之后听见他呼吸平缓，以为他睡着时，我又悄悄睁开眼睛看他，用视线描绘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然后久久在他脸上停留。
　　却没想到沈令戈忽然睁眼，开口道：“还睡不着吗？”
　　被他抓个正着，我也说不清楚是睡不着，还是根本不想睡着，含糊地承认：“嗯……”
　　沈令戈没说话，却注视着我，而被子下忽然传来布料摩擦窸窣的声音。
　　我有些奇怪，正要查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
　　我一下子想起下午沈令戈的醉态，有些脸热，磕磕巴巴地说：“做，做什么？”
　　他说：“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我说：“我没有害怕。”
　　他低声说：“......是吗？”
　　却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说：“嗯。”
　　被子下的手交握着，被子外的眼睛面对面相视着，没有人再出声，我说不上来......却似乎有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描述不出来的气氛弥漫。
　　是沈令戈打破了僵局，他对我温柔的微笑：“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
　　我愣愣地说：“我已经不长个子了……”
　　他带着笑意看我，却不说话了。
　　我垂下眼帘，不敢看沈令戈，听见他说：“真的要睡觉了，不然明天会起不来，晚安。”
　　我又抬眼去看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低声说：“晚安……”
　　然而目光还在他身上。
　　沈令戈说：“闭上眼睛。”
　　我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很听他的话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我感觉到昏暗中的自己在发烫，因为沈令戈的手，沈令戈的话，沈令戈的温柔和沈令戈的存在。
　　但神奇的是，我终于不再躁动，很安心的，很快睡去，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46章
　　第二天，我是被星星叫醒的。
　　他软乎乎的身子和小脸蛋，趴在床边，带着奶香气味，在我耳边小声喊我：“妈妈，起床了。”
　　星星温热的细声细气的嗓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奶猫一样，挠得我痒痒的，迷迷糊糊地从沉睡里醒来。
　　忽然见到星星嫩生生的小脸凑在我眼前，笑眯眯地说：“妈妈，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我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在沈家留宿下来。
　　我笑了起来，掀开被子对他说：“宝贝儿，上来。”
　　星星有些害羞，但动作很快，扑到我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抬头看我。
　　我朝身后空荡的半张床上看了一眼，又亲了亲星星的额头说：“爸爸呢？”
　　星星说：“爸爸在楼下。”
　　我说：“星星什么时候起床的呀？”
　　星星掰了几下手指头：“嗯……太阳公公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就起来了，天都是黑乎乎的。”
　　我有些惊讶：“星星今天起得这么早呀！”
　　星星似乎很得意，也很兴奋：“是的！今天起床比上幼儿园还要早。”
　　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呢？”
　　星星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下个星期我要去爸爸家住，我要收拾自己的行李和书包。”
　　他实在乖巧可爱，又十分懂事，我忍不住又亲了亲他：“星星真棒！”
　　小星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礼尚往来道：“妈妈也棒。”
　　我忽然想到什么，问他：“所以大家都起床了吗？”
　　星星点点头道：“爷爷和奶奶吃完早饭一起出去了，爸爸和我还没有吃。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让我不要叫醒你，可是我没有忍住，想和妈妈一起玩，就偷偷跑上来了。”说着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我说：“没关系的，正好我也要起床了。”
　　我表面上说的镇定，心里却十分窘迫。
　　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昨天晚上自己莫名其妙地在执拗和躁动什么，折腾到很晚，偏偏沈令戈也十分耐心地陪着我。然而今天我却在做客的主人家睡到最晚，实在不是礼貌的表现，虽然知道沈先生和沈太太不会是计较这些的人，我却仍然多余地担心他们心里会有微词，同时懊恼自己其实可以做得更好。
　　而沈令戈越是体贴地不让星星叫我起床，我越是觉得自己不够成熟，羞于下楼面对他，甚至想就这样躲在被子里不出去——然而只能是想想而已。
　　正在我出神时，星星枕在我的胳膊上，忽然期待地问我：“妈妈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我顿了一下，说：“妈妈有自己的家。”
　　星星有点失望地扁扁嘴，继而不死心地问：“可是谈恋爱不都会住在一起吗？”
　　我又惊讶又好笑，问他：“星星听谁说的谈恋爱就要住在一起？”
　　星星扭捏了一下说：“……贺安歌说的。”
　　我说：“贺安歌是谁？”
　　星星说：“他是我在幼儿园的同桌。”
　　我逗他说：“你们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星星“嗯”了一会儿，想说又不想说，我正要不勉强他，他才有些别扭、不高兴地说：“贺安歌非要说长大了就和我谈恋爱，要和我住在一个房子里，还说他已经跟他爸爸妈妈说了，还要给我爸爸说。我才不要他跟爸爸说，我也不要和他谈恋爱，他可坏了，总是欺负我。他中午吃饭总把我的鸡蛋拿走，然后把他的塞给我，我只想吃我自己的鸡蛋，不想吃他的。”
　　我因为小朋友们天真又早熟的童言童语和星星难得一大段情绪激动的话惊讶起来，他不是会说人坏话和容易生气的小朋友，可现在却气鼓鼓的，我不由有些担心，替他出主意道：“如果星星感到困扰或者不高兴的话，可以告诉老师呀。”
　　星星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呢？”
　　星星说：“嗯……我本来是想告诉老师的，但是贺安歌也没有……没有做非常非常非常坏的事情……就是他会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他，他一定会哭的，那样就变成我欺负他，我就是坏人了。”
　　他真是温柔善良的孩子。
　　我点点头说：“那星星也不要委屈自己，如果有小朋友欺负你，或者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忍耐，告诉老师或者回家告诉爸爸，好吗？”
　　星星问：“那告诉妈妈呢？”
　　我微笑起来：“当然也可以。”
　　星星用力地点点头，仿佛生怕我会反悔。他无时无刻不在提起这件事情——他真的十分在意，而他越在意，我越不想让他失望，也越无从由越陷越深的关系中抽离。